一把頎長的刀從地獄稀薄的空氣中凝聚,緩緩成形。
“Smouldering with thy wretched flame of ambition(被野心之火驅使的愚昧之徒)…”代刑者審判惡魔的靈魂,“我宣布,你被判處死刑。”
路西法晨星的眼眸在她後背逐漸睜開,無數時間、空間、法則在不斷衝刷這片領域。涅伽爾還在為不公平的判決而尖叫掙紮。
“這隻是個人類!一個該死的人類靈魂!”它怒吼,“我是涅伽爾,我是創世之初就誕生的大惡魔,我掌管人類的死亡和……”
代刑者的處決之刃落下,伴隨著神摧枯拉朽的力量,大惡魔涅伽爾的身體和嘶吼都開始消散。
這就是路西法晨星對地獄的絕對掌控。
惡魔之主去往地球生活,開酒吧,花天酒地,做一切人類認為墮落縱欲的事情,這隻意味著他不想管地獄,而不是不能管。
“以路西法晨星的名義,我,代刑者,在此宣布——”
V清晰地聽見自己聲音回蕩在整片地獄,伴隨大惡魔涅伽爾遺留的殘骸飛灰,無罪的靈魂和它手下的忠實擁躉睜開迷茫的雙眼。
“一切地獄臣民必須遵守路西法晨星在人間與大天使長米迦勒的約定,不許越界,不許回應,不許攜帶未經審判的靈魂下達地獄。如有破戒者,當由我代我主判決,上達神聽!”
新的律法響徹所有與地獄關聯的世界。
康斯坦丁自然也聽得見。
他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出於欣慰還是感歎。
“做得好,V,”他說,“地獄的惡魔得到了威懾,人間會太平一陣子。我們這單終於結了。”
身處地獄深處,V也吐出一口氣。
……是啊,十年過去了,這單終於結了。
*
借路西法的力量狐假虎威不是什麼好體驗。
起碼對她來說不是。她的靈魂還無法承受如此高昂的代價,正在不間斷分崩離析和重組。
混亂,疲憊,精疲力竭。
這種狀態下她想要找個地方休息,第一反應不是回家,而是去布魯斯韋恩身邊。
但是他已經死了,早就死了,埋在韋恩家的公墓,每天都會有人給他送上新鮮的白百合。她回想起那副實木棺材、冰冷的墓碑、上達天堂的靈魂,最後有些失魂落魄的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天堂會清洗人的欲望,人的記憶,就算再度找到他的靈魂,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康斯坦丁看起來又招呼都不打就離開,這家夥一向神出鬼沒,地麵隻剩下煙灰的痕跡。
哥譚又開始下起雨。
濱海公園與米勒港口隔著一個海灣,港口籠罩在雨霧中,天很陰,但這裡連下雨都顯得潔淨且安寧。
沒有爆炸、綁架、搶劫,清潔工安定地掃除地上的垃圾,路上的行人在雨天會躲到建築物下躲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哥譚。
她摸了摸側邊的口袋,那裡本來放著一根電子煙,前段時間回到十年前的時候遺棄在韋恩塔,現在估計已經化成了灰。好吧,就當作今天是戒煙第一天。
這樣想著,她沿著石欄杆坐下,望向不遠處雨中的高樓大廈。霓虹燈五光十色,雨水模糊視線,她也逐漸閉上了眼睛。
大腦在白噪音中放空,任由記憶蔓延。
黑暗、深沉、扭曲的黑夜,墓碑裡展翅欲飛的黑色蝙蝠,客廳裡擺放著韋恩家的全家福。那時他還年輕,矜持,威嚴,臉上流露出的是疲倦和幸福,墓碑上刻著的悼詞是“這裡躺著一位父親,一位丈夫,一個被深愛的男人”。
……記得一清二楚。怎麼會忘記,怎麼能夠忘記?
她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頭發。
一陣腳步聲由遠到近傳來,無數靈感組成的直覺告訴她:有人來了。
帶著煙味的風衣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擋住落下來的雨。V皺起眉,把那件熏入味的衣服抓了下來,看見的是康斯坦丁的臉。
他穿著白襯衫,領帶鬆垮,看起來剛剃過胡須,正一臉憂鬱地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紳士給你披衣服,你都是那麼嫌棄的表情嗎?”
“前提是紳士。”V抹開臉上的雨水,讓視線變得清醒。“我還以為你又忽然間消失了。”
“彆把我想得那麼無情,Love。我隻是去處理了一下阿斯特拉的靈魂。”
她從鼻子裡擠出一聲笑音:“康斯坦丁……你真是把我利用得有夠徹底的。”
他半蹲下身,手捧起她濕漉漉的臉。
一個疲憊的、混亂的、被深愛過的女人。
“你不相信我愛過你嗎?”
他的虹膜也是藍色的。但不同於韋恩家族那點深沉近黑的藍,他的藍眼睛是飽和度和高的、明亮的顏色,像是開闊的天空,也像是海洋……十分具有欺騙性。當他注視你時,你忍不住會相信他的真誠和愛。
她勉強露出一點笑:“我可以相信,但是愛能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我確實愛你。”
他的白襯衫也被雨水打濕,貼在肩膀上,顯得落魄和瘦削。他是個同樣混亂的男人,一身煙味,渴求的注視,神情流露出那股欺騙性的廉價的愛,很難不令人聯想到在紅燈區裡討生活的男.妓。他們為了索取些什麼時,也是表現得如此柔情似水,小心翼翼。
V有些困惑,與他對視:“你還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麼?”然後又自問自答,“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的了,你走吧。”
他們此刻距離很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隻要有人一抬頭,就能擦過對方的嘴唇。
但在雨中僵持許久,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就在V以為他放棄之際,他忽然歎了口氣。康斯坦丁往後退一點,從她手中的風衣外側口袋找出被淋濕的煙盒,絲卡牌的煙,然後在雨中點火。足足打了好幾次火後才成功點燃,他深吸一口陰躉躉的潮濕的煙氣,嘴唇了貼下來。
這並不是一個吻,他渡過來一股尼古丁的焦味,激素瞬間活躍起來,令人精神變得恍惚、振奮。
“彆戒煙,親愛的。”他說,“起碼是為了記住我,不要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