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高高帝座上的墮魔,怔愣著看著那隻已極強壯的幽魂領命出了皇宮。
她一顆淪墮的魔心,卻隻纏纏繞繞在師尊清泠的身影上。
隻要一想起那個纖瘦的,蒼白的,咳聲不斷,卻總是撐著精神,溫聲喚她名子的那人,便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那團如今已變做黑色,再無靈性感知山川秀美,日月如畫,人間歡笑的魔心。
那已黑了的魔心,便抽搐著縮成一團,突突跳著,痛著,狂喊著:師尊! 師尊!師尊!我的師尊啊!
墮魔多麼想重新回到冰雪覆蓋著的青阿峰,多麼想重新再回到青阿峰石屋內,那些日日偎依在師尊身旁,聽他語音低緩,帶著輕咳的講經授課時光。
那時師尊身上也是不好,日日湯藥不斷,日日咳聲不斷。
而那時的她,還是她。
還是那個在閬風巔下山門前被師尊賜了名的單純女孩,還是那個滿心滿意都隻想著如何報答賜了自己名子那位神仙的女孩子,還是那個膽小又狂放,自尊又自卑的女孩,還是那個,師尊眼裡乾淨純澈的女孩啊!
那時的師尊,是那般疼惜她,那般放縱她,那般寵溺著她!
在那瓊花玉雪的青阿峰,萬簌無聲,鳥獸絕跡,天地之間,隻有師尊與她,和漫天飛雪。師尊玉雪蒼白的容顏,和著天地之間的冰雪,便那般的清靜,那般的潔白,那般的綺美。就好像……一場精心編織,小心翼翼深藏在心底不敢被世人知曉,極易破碎的夢。
而現在,那場夢還是輕易的破碎了,碎到不留一絲痕跡。碎到連在師尊的身邊站上一站,也求而不可得了。
可如今呢?
青阿峰,世上再無青阿峰了吧!
青阿峰上的師尊,也不會再回來了吧!
而現今的上元青華天尊,雖然口口聲聲的叫著他師尊,可是,自己卻已做魔身,揣著一顆魔心的自己,眼中便再也看不那瓊花玉雪,那白衣紅梅,再也,得不到他的憐惜了吧!
墮魔低了頭,卻撲簌簌掉落一串眼淚:她如今是太容易流淚了啊,這樣可是與墮魔身份不符。
是啊,如今,這身軀已墮身成魔,一臉邪火,滿身的魔紋,那墮魔的印記是怎麼遮也遮不住了,皮膚血肉中蠢蠢而動的是囂狂貪妄的魔性啊!
這樣的自己,如何配得上站在那樣的師尊身旁!
可是,師尊啊!我的師尊啊!墮魔再次無法控製自己的幾乎抽泣出聲。師尊來看過自己無數次,隻不過為了撚滅那顆魔心,喚醒真正的自己。
可是,師尊,你可知道,惜從死生皆隻因你!
墮魔伸出魔爪抓著自己的魔心,那般的痛啊!得到,又失去的痛。
墮魔隻是沉浸在自己的無限悲痛之中,沒一會兒,又淚濕衣襟。
這時,大殿門口的內侍又在探頭探腦。墮魔心下煩亂,揚聲問他:“何事!”那內侍看不清暗沉沉的大殿儘頭高高帝座上那人的表情,隻畏縮著,謹慎回道:“稟陛下,小的是來向您回稟,如今咱們赤鄴盛景自前幾日便、便消失了,街上的繁花綠草,奇鳥異獸也都不見了,現如今……街上……倒,倒荒……”
他說到這裡,有些懼怕的偷偷抬眼望了望帝座,那裡黑沉沉,什麼也看不清。
過了許久,帝座上傳來低低的一聲“嗯”,然後,又是長久的寂靜。那侍從聽到了帝王的回應,便又大著膽子開口,“陛下,小的聽說,那城南郊的異象也了無蹤跡,平地而起的那座院子,竟也消失不見!”他說得興起,便又話多起來:“街上人們起初都紛紛傳說,是有仙人下凡,是要護佑我候師王朝呢!”
墮魔緩緩抬起頭,低聲重複:“仙人下凡,護佑候師王朝。仙人下凡,護佑候師王朝。仙人下凡。。。仙人。。。”
墮魔猛得想起,師尊一次次拖著病體來看望自己,有時,明顯看得出,師尊已虛弱得在無相界中停留不了一瞬,便會消失。即便那樣,師尊還是要常常看望她。
然而,師尊是因為無力進入無相界,便親自下到人間——那麼,師尊是,是特地為我而來麼?
……墮魔的一顆魔心便割痛得更加厲害了。
而這一回,師尊卻讓天淵給自己送了藥來。
是,師尊對自己失望已極,不願再見自己麼?不,不對,師尊那般寬厚仁慈,他但凡能親自前來,必躬親至此!那,難道是師尊身體越發不好了麼?!
思至此,墮魔”騰“得從帝座站起,慌亂道:”綠蘋呢?把她叫過來!”
師尊若是身子更加不好,卻還要將自己服用的丹藥拿了來給她,讓她給子民服用,那說明,此事便已非常重要!而她,卻隻一心想著師尊,想著師尊為何不來看自己,想著師尊何時才能屬於自己,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糊塗心事,卻要辜負了師尊的重托!
遠遠大殿門口站立的侍從,看著帝王因為自己所說的話離開了她的寶座,便興奮得想,自己的話,被高高在上的女帝重視了!於是,他異常積極得回稟:“回陛下,小的那會兒看到綠蘋總管急匆匆出宮了,她似乎是忙著去辦什麼事兒!”
帝王的心聞言穩了穩,暗自道:“她當是去布藥了,這般還算聽話。”放了心,正打算遣退那侍從,她忽然心思一動,淡聲問:“你說,現如今,街上怎麼樣了?”
那侍從本正要躬身退下,聽到女帝再次發問,又急忙俯身跪在了門邊,聲音帶上了一絲驚懼:“回稟陛下,街上,街上,現如今,與前段時日的繁華絢爛相比,卻是有些荒荒荒涼。。。”他不敢再說下去,隻伏低著身子不停的叩首。
帝王回身扯了她的黑袍披上,也不去管那個侍從,直直往宮外奔去。
街上飄著淡淡的屍臭氣味,被赤鄴燥熱的空氣一蒸,那氣味便更加明顯。惜從那日到過天瞿大街,那時街上人群熙攘,繁花四起,她心中惦念著師尊,雖未曾仔細欣賞過那時的街景,卻也深知絕不是如今這副破敗的模樣。
大街上幾乎不見行人,商鋪大都閉門了。隻有稀落的幾家還開著門,卻幾乎沒有顧客,偶有經過行人人,皆被那若有若無的邪祟瘴氣侵蝕得身衰形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