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沒了娘親,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清為何會突發大火。他就那麼站在鳳府的府邸前,眼睜睜地看著那場火淹沒賀知湫的住處,他聽不見賀知湫的聲音,他滿眼絕望,他什麼也做不了。
那天下了一場大雨,卻怎麼也澆不滅這場烙印進他心裡的大火。
幾日後,當時的二長老鳳岐也因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自縊於房內。二長老一職,暫時落於族長聶文軒手中。
“哥哥,阿年,雨下得很大了,阿娘叫我喊你們回去。”聶沐懷和隨從一同,來喊二人回去。
“鈺兒,你最近病著了,你且回去,我就陪著阿年在這裡。”聶淩笙說道,他手中的紙傘偏倚在鳳流年那頭,替他遮著風雨。
鳳流年隻是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的墳墓,任由淚水潤濕臉龐。
隻有二人。
起風了。
風中,盛開的彼岸花正搖擺不定。
“阿淩,我以後沒有家了,我都要自己一個人了。”良久,嘈雜的風雨聲中響起鳳流年的聲音。
他害怕下雨天,他害怕自己一個人。
“不是的,你有。”
聶淩笙替他擦去眼淚,隨後,便道出一句叫他心中掀起萬般波瀾的話:“我一直在。”
鳳流年微側頭,去看聶淩笙,他的眼眸裡隻有他。
鳳流年因哭泣微微泛紅的眼尾點綴的臉龐叫人愈加心疼,流轉在眼裡的不再是此刻的瓢潑大雨,而是恰好抬頭瞧見的明月,是隨波逐流千萬裡之後才見到的曇花,更是在他心底埋下的種子,此後以歲月便隻作養料,愛意悄然萌生,隻等來日開作一朵花。
此後,鳳流年將近一月把自己關在初雲閣裡訓練,隻有聶淩笙陪他一同。
初雲閣,設立於六百年前,分設十一樓與七庭,是宛疆最高層的機構,也是保密程度最為嚴密的。饒是宛疆族人,也對其了解甚少,隻知能進入初雲閣的絕非凡人,要麼長老子女,要麼天賦異稟。
初雲閣每年都會在各州各郡開設選拔,所有試題保密,隻有參加選拔的人知曉。不論男女老少,皆可參與選拔。但要想進入初雲閣,除了通過考核,還要通過調查。因宛疆沒有禁止與外族通婚,故在與北月邊境和與楚夏邊境的州郡,通婚是正常現象。但為了避免間諜,初雲閣裡的人不能有一半以上的外族血統,一半已然是極限。
通過選拔的人,還要服下蠱以此來效忠族長。
初雲閣的選修科目都有排名,通過完成每月發布的任務便可提高點數,每月每科點數位列前三者,可從初雲閣裡挑走任意藏寶。
“阿年,今日是慶典,我爹說今晚有一場盛大的煙火,我帶你去看,而且這幾日,初雲閣都關閉了,所有的守護靈都會一同參加慶典。”
鳳流年還未說什麼,聶淩笙便拉起他的手,跑去峪述台。那日的陽光恰好打在聶淩笙的身上,勾勒出世間再也無法與之媲美的畫麵,從此他心裡多了一場,比那年還要盛大的煙火,那是隻屬於他的煙火。
“許個願吧阿年。”聶淩笙低語道。
“你許了嗎?”這是這一個月來鳳流年第一回說這麼多字,以往都是回個“嗯”,“哦”,“沒事”,或者搖頭點頭。
“許了呢。”我希望宛疆如此興盛,我要爹娘恩愛更甚,要鈺兒一生無憂,要給我的阿年一個家。
“那我也許一個。”鳳流年笑了,閉上眼,腦海裡卻隻有聶淩笙的模樣。
真奇怪的感覺。
爹爹常說愛娘親,那麼什麼是愛呢?
我對阿淩,算嗎?
可是,一個男人愛另一個男人……
他睜開眼,平日裡像個小大人一樣的聶淩笙卻是莊重地握起他的手,告訴他說:“以後歲歲年年,你都不再是一個人看煙火,無論是這天上的,還是人間的,我都陪你一起看。一切,有我。”
鳳流年愣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眸中映著煙火下照映的他的模樣,殊不知,那顆種子在此刻開始發芽。
“好。”
也許在此刻,他心裡的那場火,就被澆滅了。
麵對阿淩,他的心確實跳得厲害,在他腦海裡隻萌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他願意做阿淩手中最鋒利的劍刃,替他斬去不平。
煙火依舊在空中燃著,映出的畫卷裡,有人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有花田裡盛開的彼岸,有彌漫的曖昧,有兩個少年的惺惺相惜。
“阿淩,我做了隻簫,漢人的樂器,我瞧著有趣,便去尋了上好的紫竹給你做了一隻。”鳳流年笑得清澈,尤為是眼尾的淚痣,是道不出的美感。
“送我這個做什麼?”雖是這麼說著,聶淩笙卻是沒有責怪的語氣。
“隻是覺得,阿淩吹簫,一定好。”鳳流年說道,“你若不要,我就拿去送給鈺兒了。”
聶淩笙想都沒想就接過簫,麵無表情地正色道:“先生說了,送了人的東西,就不能收回了。”
“那阿淩日後吹給我聽。”他頓了一下,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就我一個人。”
不自覺上揚的嘴角掩飾不了他心中的歡喜,那時的他怎麼會懂這種歡喜在這時就開始占據他的心,一點一點侵蝕掉他,直到滿心隻有他的阿年,他的阿年也隻有他,那大抵才叫如意吧。
“好。”
隻不過是一句承諾,便叫自己分了神。鳳流年隻是暗自責怪自己沒用。
收了禮的聶淩笙開始向獨孤素聞討教,希望能多掌握一些關於吹簫的技巧,奈何獨孤素聞隻對琴律精通。他便隻好求著獨孤素聞,帶他一同去拜訪楚夏最出名最有威望的吹簫者。
他在那裡學了兩年,日夜來回於宛疆楚夏二地。
吹簫者誇他天資高,又好學,卻隻教了他兩首曲子,一首叫《雲門夜雨》,另一首叫《故園舊夢》。
當他問及為何意時,老先生卻隻是道了一句,“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隻是當年的自己萬沒有料到,多年以後,他確實成了曲中人。
春日的浣溪穀總是充斥著生機,可無論萌發了新芽的老樹,還是新生的鹿兒,亦或是歸來的鶯燕,但都不如兩位少年在瀑布之下的潭水的試劍來的朝氣。
一劍落。
聶淩笙收回配劍,隻是道:“你又輸了,阿年。”
“若是隻是敗給你,那又何妨。”我亦心甘情願。
他大抵不知自己的那雙桃花眼有多勾人。聶淩笙麵無表情,內心卻早已掀起萬般春光。
“你衣裳濕了。”鳳流年出聲提醒道。
“你不也一樣。”聶淩笙抬頭看向浣溪穀的最高點,“走,我們去穀頂。”
“去那做什麼?那裡還有雪沒化呢。”
“早就化了。”
“你騙人。”鳳流年不滿道。
“我沒有。”
穀頂的冰雪依舊在,其實化掉的不過是他這塊冰,可他的春天就在他身邊,如何不能化。他總是嘲笑世人太過愚昧,膚淺看世間,心裡有了常駐的人,哪還有四季之分,他便是自己的四季了。
“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吹簫嗎?我這就吹給你聽。”
他知道穀裡不止他二人,可他就是要吹給那些路人聽,讓他們瞧瞧自己的偏愛。
為了你,我可以去做一切,即使我從不表露在麵上。
那天,最好的聆聽者就在他身邊。
他就坐在自己身邊,去看那腳下的風光。
“宛疆,很美。”
“那自是,日後,我也定會守護好宛疆。”還有你。
“這首曲子,叫什麼?”風揚起少年的發絲,人人都道浣溪穀的春光好,殊不知,他眼裡的春光就是聶淩笙,即使遙遠。
但這份愛意,就在這裡。
“《故園舊夢》。”
鳳流年在心裡默念這個曲名,故園,舊夢。
從前失了至親,那個家蕩然無存,他已經許久沒有故園了。他的心開始漂泊在塵世,浮浮沉沉,直至一個人擁他入懷,那人什麼也沒說,卻又道明了所有。從此他鄉作故鄉,這顆積滿塵埃,飄零不定的心有了歸處。
原來,“此心安處是吾鄉”指的便是,有你的地方,便是我的故裡。
而他鳳流年的夢裡,都是聶淩笙。
刻入骨子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