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廳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熱鬨過,比起往日的中心集市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鎮民們,大部分是男人,在布告欄前圍了四五圈,他們中間有高低肩的製帽匠、瘸了一條腿的木工、大批汗流浹背的農夫還有體格健壯的屠戶。
他們起初摩挲著下巴上的胡渣,在政令一欄駐足,沒過多久眼珠就悄悄轉動到另一邊的《破產富豪》上,瞄上兩行字又收回視線,對著根本沒讀進去的政令點頭或搖頭,反複幾次,竟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吞下了蕾婭用紙筆給他們做的八卦蛋糕。
他們離開前總是一副眉頭緊鎖,憂國憂民的模樣,但轉過身後無一不嘴角帶笑,就像在劇院免費看了一場好戲般酣暢淋漓。
“你的文章很有意思。儘管我對他們是否真的會因此多看兩眼政令持保留意見,但不得不說,布告欄至少不是一塊廢紙收集板了。”丹尼給蕾婭泡了一壺紅茶,又拿出一小瓶溫過的牛奶,齊刷刷地擺在她麵前。
丹尼·米勒比她大六歲,嗓音溫厚深沉,若生在現代,不做歌劇明星也能做一個知名配音演員,但相貌卻不敢恭維。一張馬臉偏偏留著山羊胡,金棕色的卷發裡藏著幾塊斑禿,短半截的眉毛可憐地下垂著,還不如直接剃光了用深邃的眼窩以假亂真。家族遺傳的矮小基因讓他幾乎和蕾婭一樣高,這有時會讓蕾婭懷疑他是否因站著會讓他與彆人身高的對比太過直觀而每次見到蕾婭都異常熱情地招呼她坐下。
“這才是第一篇,等時間長了,才看得出效果呢。”蕾婭抿了一口紅茶,整個身子靠在椅背上,聽著鎮政廳外的驚呼與議論聲此起彼伏。
“你還想寫嗎?”丹尼似笑非笑地說道,“鎮長跟我提這件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直到昨晚你突然闖進值班室,我才知道你是來真的。”
蕾婭隱約能看到丹尼那一嘴黃牙。她將視線轉到那瓶牛奶上,說道:“感謝你昨晚的幫助,要是沒有你,新版布告欄也沒那麼快做好。”
丹尼“嘿嘿”傻笑兩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拿著空氣對蕾婭行了個脫帽禮:“任何時候都樂意為你效勞,塔維斯小姐。”
而蕾婭剛想再客套兩句,就聽見鎮政廳外一陣尖叫。
她立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茶杯中的紅茶也因為突然的驚嚇濺到杯碟上。
杜利亞先生如炸彈爆炸般出現在鎮政廳,似青麵惡魔般咬牙切齒,眼眶裡燃燒著怒火。
“門外的那篇文章是誰寫的?”杜利亞先生攥住一個瘦弱書記官的領口,唾沫如暴雨般灑在人家臉上,“是你嗎?我問是不是你?”
丹尼連同剩下幾個職員連忙上去勸架,一團人拉扯在一起。杜利亞先生被圍在中間,就像一堆鵝卵石裡突然長出一根巨蔥。
“還是你?”杜利亞先生用手臂鉗住丹尼的脖子,一邊用力擠壓,一邊怒吼,“米勒醫生家的小矮子,你留了胡子也不像個男人。”
蕾婭推開一排椅子躲在角落裡,想與杜利亞拉開安全距離。
可沒過多久,杜利亞先生的眼睛就毫無阻礙地鎖定在了她身上。他提腳踹在丹尼的大腿上,如山巒般向蕾婭壓倒而來。
“你怎麼在這兒?你躲什麼?那篇文章是你寫的嗎?我早就覺得你來我家沒安好心。”杜利亞先生的腰被兩個職員環抱著不得向前,他隻能嘶吼著將食指指向蕾婭,大有要戳瞎她雙眼的氣勢。
“杜利亞先生,你冷靜點。我隻是來等我父親下班回家。”蕾婭的心臟跳個不停,但她還是站得筆直,強裝鎮定,“什麼事值得你這樣有失風度?你把大家都嚇壞了。”
杜利亞先生聽到“風度”二字就如家犬聽到“開飯”。他眼中的火焰熄了下去,低頭瞧了瞧自己腰上的四條手臂,又環視一周,看到男人們手上都拿了些家夥,正對著他高舉過頭頂,前來辦事的幾個女人一手抓著裙擺,一手扶著桌子,驚恐地落淚。
他的汗水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太陽穴突突直跳,喉結不自在地滾動著,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馬戲團裡第一次上場表演的猴子。
最終,他選擇把手放了下來。氣勢恢宏地整理了兩下衣領,又恢複了往日生人勿進的模樣。
兩個職員見狀忐忑地放開了手,而丹尼摸著大腿,一瘸一拐地竄到他麵前,仰視著杜利亞先生的圓下巴:“杜利亞先生,您要是有事,可以坐下來慢慢說。這裡是鎮政廳,不是隨意撒野的地方。”
丹尼在遊戲裡不過是一個連立繪都沒有的普通NPC。蕾婭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願意挺身而出,在自己與杜利亞先生之間充當一塊銅牆鐵壁。
杜利亞先生仍然仰著下巴,以一種十分蔑視的姿態說道:“我隻是想知道門口布告欄上的那篇文章是怎麼回事。”
“那也用不著上來就抓人衣領啊,”丹尼搬來一把椅子,按著杜利亞先生的肩膀強行讓他坐下,“您為什麼那麼大反應?門口那篇文章跟您有什麼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