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葬禮(1 / 2)

胡德夫人說得果然沒錯,在梅麗爾婆婆葬禮舉行的當天,馬勒斯頓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這場葬禮十分簡陋。喬森和艾琳諾本有意資助梅麗爾籌備葬禮,卻被她婉言拒絕了。

她典當了家裡大部分的物品,給漢莫夫人購置了一個體麵的棺槨。她的六個鄰居身著黑袍,手戴白手套,一隻手捏著用來驅魔的迷迭香,自願做了抬棺人。

西恩牧師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列。他唱著嚴肅舒緩的聖歌,為死者祈禱,企盼她的靈魂能進入天堂。

梅麗爾看著棺材被蓋上泥土和白雪,親吻著胸前的十字項鏈,像廣場上的雕塑一般被一位位前來吊唁的親友撫摸她的肩膀。

飄雪從前一天的後半夜一直持續到葬禮結束。

即使沒有為葬禮出資,女子事務會的成員們依舊在漢莫家準備了一場午餐會,不至於讓前來送葬的賓客在雪天饑腸轆轆。

雪停了,梅麗爾的眼淚也流乾了。在兩杯麥芽酒下肚後,她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從雲後探頭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淺棕色的眼睛上,平靜又哀傷。她沒有太多力氣招呼賓客,隻是靜靜地坐在二樓,那間她婆婆曾居住多年的屋子裡。

“你一定很難過。”蕾婭端著一小塊蘋果餡餅,來到梅麗爾身邊。

“是的,我曾經難過了很久。畢竟我與她相處多年,感情深厚。”梅麗爾的眼睛依舊看著窗外,“但當那一刻來臨時,我竟感到無比解脫。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這就是事實。”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蕾婭將手中的餐盤放在地板上,拍著梅麗爾的後背,“你照顧了她那麼久,她也被病痛折磨了那麼久,或許這對你們來說都是種解脫。”

梅麗爾自嘲般地笑了兩聲,將頭緩緩轉向蕾婭:“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卻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沒這樣說過。”蕾婭想起她第一次去找梅麗爾時說過的那些話,心虛地搖著頭。

“但我知道你心裡是這麼想的。”梅麗爾不容置疑地說道。

不等蕾婭再次否認,她就又投身在陽光裡,陷入了一段回憶。

“我母親因為生我而死,我父親因此責怪我。在把我寄養在裡奇城裡那戶人家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家去了。

“我在一家書店遇到了我丈夫,他幽默純真,我們在一起時真的非常開心。我做飯的手藝不行,他就像個味覺失靈的人,明明邊吃邊吐,還要誇張地說好吃。”

梅麗爾停頓了一會兒,輕輕撫摸著灰褐色的床單。

“至於我婆婆,她是個既堅強又善良的女人。她的丈夫死於戰亂,她一個人將兒子撫養長大。在我結婚後,或許在結婚之前,她就對我非常好。我的衣裙、披肩甚至發帶無一不出自她手。她還不停地告訴我,我母親的死不是我的錯,讓我學會釋懷。

“她是在收到政府寄來的信後才開始出現病症的,而那封信的內容是:她的兒子在戰場上失蹤,推斷已經陣亡。

“我不敢說放棄家庭教師的工作選擇在家照顧她是最好的選擇,但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所以蕾婭,不管你能否理解我,這就是我的人生。”

她在講述的時候完全沒有展露悲傷的表情,反而洋溢出一種在分享快樂的喜悅。

蕾婭再次端詳著這間屋子。漢莫夫人用過的茶具和枕套都整齊地放在櫃子裡,床頭還放著她最喜歡的書。儘管牆上的黃褐色印記依然存在,儘管灰塵和毛絮仍飛旋在光裡,但這裡再也沒有了之前她來時那種令人恐懼的氣息。就如梅麗爾所說,這是一種解脫,一種釋懷。

曾經的蕾婭完全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為什麼會願意放棄自己的工作與前程,她將這種行為歸於愚蠢的範疇。但看著梅麗爾,她的心中竟產生了異樣的情緒。像梅麗爾這樣的人,她不應該因為有感恩之心而被責備。

“很抱歉,我之前對你說了那樣的話。”複雜的情緒充斥在她的胸腔,蕾婭歉意十足。

“彆放在心上。蕾婭,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梅麗爾握住蕾婭的手。

“事實上,你是這些年來第一個來找我,告訴我不必做這些,告訴我該有自己生活的人。

“你知道嗎?在你來的那天,我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自殺。但你出現了,那個我職業生涯裡最討厭、最冥頑不靈的小姑娘來到我家,談論起報紙時神采奕奕的模樣讓我覺得我並不至於那麼早地去參加死神的茶話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你。”

“不,梅麗爾老師,應該是我要謝謝你,布告欄那些事上,你給了我很多幫助。”蕾婭感激地說道。

“好了,咱們就停止這場沒完沒了的道謝會吧,不然天黑了都還回不去呢。” 梅麗爾鬆開手,來到窗邊一個矮櫃旁,將手伸進櫃底與地板的空隙中,拽出一個落了一層灰的小包裹。她輕輕吹走灰塵,將包裹遞給蕾婭。“我給你看樣東西。”

“這是什麼?”蕾婭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上的細繩,打開一塊像抹布一樣的手帕,裡麵露出一個墨綠色書皮的小筆記本。

蕾婭輕輕翻開第一頁,上麵用稚嫩的筆跡歪七扭八地寫著梅麗爾的名字。蕾婭輕笑一聲,繼續往後翻閱,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墨點印滿了紙張。蕾婭仔細閱讀著,發現上麵是梅麗爾從小到大所寫的所有詩篇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