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婭此時才發現他們身處一個開闊的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廢棄的噴泉，雪水在裡麵結成渾濁的冰，在煙花下閃閃發光。婦女們圍坐在噴泉邊的火堆旁，互相說著悄悄話。男人們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拿著半個蘿卜，時不時咬上一口蘿卜，再哈哈大笑著飲下一口烈酒。孩子們拿著點燃的煙花棒，你追我趕地從廣場一端跑到另一端。

蕾婭與其中一個小孩撞了個滿懷。那個孩子紮實地摔了一跤，屁股黏在地上，手裡的煙花棒卻被高高舉起。蕾婭想去扶他，他卻樂嗬嗬地自己站了起來，甚至向蕾婭道了聲抱歉，才又去追趕他的夥伴。

蕾婭在人影和火光的夾縫中看到對麵街上一個大大的招牌：早上好酒館。

“走吧，”卡羅爾推了推蕾婭的肩膀，“就是那裡。”

蕾婭跟著卡羅爾走進酒館，戀戀不舍地多番回頭，想再看一眼那絢麗的煙花。

“你很喜歡煙花？”卡羅爾問道。

“喜歡，任何美麗的、亮晶晶的東西，我都喜歡。”蕾婭回答道。

卡薩街有一半居民的夜生活都在早上好酒館度過。酒館老板姓莫寧，又總聽人誇他酒好，所以即使一個深夜開放的酒館叫“早上好”，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反而造就了這一幽默的諧音，使人對這裡的印象更加深刻。

地租昂貴，莫寧老板不得不選了一間地窖作為自己的店鋪所在。一開門便是一條向下的樓梯，每一階台階兩端都放著蠟燭，讓人不至於一腳踩空，直通吧台。

酒館並不大，燈火不如樓梯處充沛，卻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牆邊橫放著許多巨大的木桶，內部高桌眾多，卻不設椅子，許多人都是站著喝酒，個個麵色紅潤，喝多了甚至還要高聲歡唱。

蕾婭找了個靠近街道的位子坐下，這樣即使看不到煙花，也能聽個響。

“想不到卡薩街還有這種地方。”蕾婭抿了一口卡羅爾替她端來的麥芽酒，感慨道。

“你隻住了一天，自然發現不了。”卡羅爾反之咽下一大口酒，冰涼的液體刺激得她接連打了兩個寒顫，但她卻覺得舒服異常。

“謝謝你帶我來這裡，”蕾婭用指甲點了點酒杯，“這酒也相當好喝，醇厚綿長。”

“現在還覺得我是拐賣犯嗎？”卡羅爾又開起玩笑來，“你不怕我在酒裡下藥？”

“隨你吧，”蕾婭笑著說道，“但我看這裡人的脾氣，用根木棍把我打暈更有可能，何必麻煩到給我下藥。”

卡羅爾聞言撫掌大笑起來：“小姐，你真有意思！”

“那我是否離印刷坊更近一步了？”蕾婭咂咂嘴。

聽到這話，卡羅爾收了笑聲，清了清嗓，語氣漫不經心，內容卻一本正經：“你來我們印刷坊到底想乾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我要和你們老板談筆生意。”蕾婭答道。

“五千本的生意？”卡羅爾說話間又想笑。

“哎呀！”蕾婭嗔怪道，“你們都知道是假的了，就彆再提了。”

“那是什麼？”

“我想買一台印刷機。”

卡羅爾默默了一瞬，看向蕾婭的目光似有不同，“你買印刷機做什麼？”

“我父親在鎮政廳工作辛苦，但我家那邊沒有印刷機，什麼都靠手抄。我想幫他們的忙。”蕾婭並不想立刻就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原來如此，”卡羅爾點點頭。但鑒於之前的事，蕾婭並不確定她是否相信自己了。“所以你才那麼想見坊主。”

“是的，”蕾婭用方帕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酒漬，“佩洛姆老板一直都沒有來印刷坊嗎？”

卡羅爾摸了摸通紅的鼻子，說道：“他很忙，不會輕易見一個陌生的小姑娘的。”

“那要怎麼樣才能見到他？”蕾婭焦急地問道。

“要麼成為商業大亨，要麼……”卡羅爾凝視著蕾婭的雙眼，“成為他的員工。”

蕾婭思索一番，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你們印刷坊現在還招收學徒嗎？”

“一年四季都招，”卡羅爾咬下一口黃油麵包，“但你要有推薦信。”

“誰的都可以嗎？”

“最好是個做文字工作的人，再不濟也得是個工匠。”

“太好了！”蕾婭在心中歡喜。比徹爾先生是個學院講師，他的推薦信應該有些分量。

“小妹妹，這可是個苦活計。你也瞧見了，印刷工作又累又臟。雖然坊主不介意雇傭女印刷員，但這幾個月來來走走的學徒多了去了，最後留下的隻有我和麗娜兩個女工。就算你運氣好，能在這裡待下去，你也不一定能和坊主談下這筆生意。” 卡羅爾將剩下半盤麵包推到蕾婭手邊，“你確定要來嗎？”

“當然，”蕾婭瞬答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卡羅爾望著蕾婭先是一驚，隨後“嗯”了一聲，看向一扇瀉出白光的地窗，輕聲說道：“好吧，你拿到推薦信就去試試看吧。”

蕾婭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因為她的思想早就脫離了身體，飄到印刷機旁的墨池裡了。

她太過興奮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寒酸的酒量。她不記得自己幾時和卡羅爾道的彆，幾時回的家。直到第二天清晨頭疼欲裂地從床上爬起來時，她才跑到鏡前，檢查好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再次慶幸卡羅爾不是人販子也不是強盜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