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齋堂跟山下酒樓是差不多性質的東西。
現在時辰還早,齋堂沒什麼人,聞青輕很快點到了她想要的。夥計將她要的東西都端上來,一一告知她價格。
聞青輕先分三份朝食出來,放在竹盒裡保溫,之後對夥計、也對江醒說:“這是給師父師兄還有長生帶的,我自己付。”
江醒聽她說師兄的時候走神了一瞬,很快意識到,她說的是明仙。
江醒被自己的反應弄笑了,誰是她師兄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他隨手遞出去一片金葉子,道:“一起吧,不值什麼錢。”
“哎,多謝郎君。”夥計眉舒眼笑,連連鞠躬。
聞青輕盯著那片金葉子,緩慢地睜大了眼睛。
她知道他富有。
但為什麼……為什麼隨手給金子。這些東西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十文啊。
直到聞青輕坐下吃飯,她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聞青輕低下眼瞼,捏著瓷勺在粥裡戳來戳去,抬頭看見江醒什麼都沒要,坐在對麵看著她吃,聞青輕揉揉臉,有點不好意思,問:“殿下不吃嗎。”
她又看看小貓。
連小貓都得到了屬於它的一碟油燜小黃魚。
讓太子殿下看著她們吃飯是不是太不恭敬了些。
聞青輕猶豫再三,給江醒分了一碟荷葉卷,輕輕說:“甜的,殿下嘗嘗。”
“嗯。”江醒應了一聲。
但是沒吃。
他的目光落在裝木著的竹籠上。
聞青輕詭異地理解了他。
她站起來跑到櫃台,找帳房先生買了一雙新的、乾淨的竹筷,拿出十文錢給他,而後開開心心跑了回來。
“殿下,新的。”她獻寶一樣把竹筷捧給他。
江醒怔了一下,接過竹筷,頷首道:“有勞。”
“不礙事的。”聞青輕坐下繼續快樂進食。
太子殿下素來覺得齋堂裡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饒是如此,握著聞青輕拿十文錢買回來的廉價竹筷,江醒還是夾了一個荷葉卷。
倒和她說的一樣,口味是清淡的甜,帶著種奶香,像聞青輕會喜歡的東西。
他吃了一個,給聞青輕留了一個。
等聞青輕吃完飯,清晨的霧氣已經漸漸散去,江醒把聞青輕送回她居住的院落就回了後山。
江醒離開後不久,宋書給聞青輕送來了一堆肉乾果乾,還有一封列舉了這隻小貓種種習性的手書。
宋書摸摸小貓,這時才意識到一件事,歎息說:“我以為殿下昨日在外待了一晚當真是在賞月。”
聞青輕撓撓小貓柔軟的肚皮,問:“難道不是嗎。”
“姑娘為何這樣想呢。”宋書笑盈盈瞧她。
聞青輕想了想,說:“他看起來是這樣的人。”
“什麼人。”宋書問。
聞青輕說:“病得很重也要出去賞月的人。”
“倒也是。”對這一點,宋書並不否認。
——
聞青輕去了一趟後山,得到一隻小貓,故而心中一直對這個地方抱有非常美好的想法。
所以,在幾日後,宋書又向她發出邀請,說上次殿下在宴上發作,嚇到了姑娘,這次他想以個人的名義請聞青輕吃魚,為殿下賠罪。
這對於聞青輕來說,隻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因為事情的結果她太喜歡了,她甚至想要江醒再扔點東西。聞青輕在心裡輕輕唾棄了一下自己,答應了宋書的邀請。
明仙捕捉到開開心心出門的聞青輕,審視她:“你這些時日怎麼跟後山走得這麼近。”
聞青輕把宋書的手書給她,“我去吃魚呀。”
“齋堂裡的魚也可以吃啊,”明仙瞥了眼宋書的字跡,循循善誘,以圖拐走,“師兄帶你去齋堂吃魚,好不好。”
聞青輕回憶了一下齋堂裡做的魚,“不好吃。”
明仙受傷了。
他又問:“隻是跟宋書吃魚?”
聞青輕點頭:“嗯嗯!”
“那你去吧。”明仙擺擺手。
是宋書,不是江醒,很好很好。宋書必然能事事周全的。明仙很快說服自己,放心地放聞青輕出門,甚至沒有跟去看一眼。
長生三日前跟著崔町下山,今晚才能回來,所以聞青輕是獨自一人去的。宋書特意派來了引路的仆從。
她跟著仆從,一路來到眼熟的院落。
樹上成熟的柿子悉數都被采摘下來,經過風乾,晾曬,做成柿餅,聞青輕從後門走進小院,一進去,就瞧見院中擺滿竹篾編成的圓盤,盤中的柿餅上掛著潔白的糖霜。聞青輕從這間小院中央穿行過去,錯覺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清甜的味道。
宋書在屋簷上曬太陽,手裡拿著一隻柿餅。
瞧見聞青輕,他從屋簷上翻下來,聞青輕被嚇了一跳:“宋郎君。”
宋書笑著說:“姑娘直接叫我宋書吧。”
宋書遞給聞青輕一隻柿餅。
聞青輕接過,點點頭:“好。”
“宋書,你也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那可不成,”宋書拒絕,“殿下都不曾直呼姑娘的名字呢。”
聞青輕小口咬了下柿餅,甜甜的,有點膩,慢吞吞咽下去,說:“宋書,你對他可真好。”
宋書怔了一下,理所應當道:“殿下是我的主君呀。”
“姑娘請隨我來。”
聞青輕一邊小口啃柿餅,一邊在院中散步,將將走過一個拐角,迎麵遇上江醒。
白日裡,他又換回了鮮亮的紅色長袍,走動間衣擺浮動,衣裳邊角處的勾絲金線便在陽光下散出細碎的金色光暈。
實在很好看。
聞青輕看得有點出神。
宋書向江醒行禮:“殿下。”
“嗯,”江醒應了一聲,問聞青輕,“你如何在此。”
宋書上前一步跟江醒解釋。
“如此……”江醒思忖片刻,非常嫌棄,“廚房裡的魚幾個時辰前就死得差不多了,如何能吃呢。”
“我去釣吧。”他語氣隨意,說完就轉身想走。
聞青輕呆住了,她站在原地,怔怔愣愣的,宋書卻一副完全習慣並向現實妥協的樣子。
聞青輕如此地不能理解他,以至於聲音有些慌亂:“殿下是要吃活的嗎。”
這能不能吃呀!
江醒說:“自然是要新鮮的。”
“你在想什麼。”他語帶不滿,很淡地掃了聞青輕一眼。
宋書想了想,問:“聞姑娘可願與殿下同去?”
這倒沒有什麼不可的。她還沒釣過魚呢。
於是聞青輕很快樂地跟上了江醒。
江醒沒說什麼。
今日的天氣算不上晴朗,天上零星掠過幾朵暗沉的雲彩,江醒並未讓其他人跟隨,漸漸的,華美的院落在視線中成為一個小而模糊的點。
江醒架起釣竿,他身體其實很差,今日尤其不好,湖心風大,少年時不時就攏一攏身上的氅衣,垂首咳嗽兩聲,乾淨的帛布被他握在手心,拿開時就沾滿鮮血。
聞青輕幫他拉拉氅衣。
江醒回頭看她,說:“不要告訴宋書。”
聞青輕點點頭。
江醒又說:“誰都不要告訴。”
“我知道啦。”聞青輕跟他保證。
江醒於是不再說話了。
聞青輕動作很輕地扯扯他的衣裳:“殿下。”
“嗯?”
江醒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
聞青輕抬頭,發自內心地祝福:“殿下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
他這樣好看,可一定要長長久久的。
江醒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很好聽,清淩淩的,像冰碎的聲音,聞青輕想起自己的阿兄,情不自禁說出真心話:“殿下應當經常笑一笑。”
“為什麼。”江醒問她。
為什麼?
聞青輕懶懶躺倒在竹席上,覺得這樣的日子閒適鬆快極了,聲音也像風一樣自由:“笑一笑,百病消呀。”
江醒垂下目光。
聞青輕不管他反應,從自己新買來的小袋子裡拿出一顆糖,慢慢地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