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陰氣重、靈感強,能見到鬼,也就是俗稱的“陰陽眼”。
但阮玉當鬼也有好幾百年,和人類鮮有接觸,所以壓根就沒想到會人能看見自己。
不過想到秦抿洲周身可怖的陰煞氣,似乎也合情合理。
像小章魚一樣纏著人的鬼鬼,吐出一陣嘀咕聲:
“沒有聽見沒有聽見……”
隔了一會兒,阮玉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點頭,露出黑白分明的、濕漉漉的眼睛。
秦抿洲的個頭很高,臉是冷白的,於是從餘安這個角度看去,壓迫感很強。
秦抿洲從小到大見過的鬼不算少,曾有厲鬼加害他,雖然被無常處理掉了,但依舊讓秦抿洲印象深刻。百年積怨的厲鬼,無非是濁臭煞氣包裹著的一團,邪惡又囂張。
——沒想到還有被人類嚇得眼睛包淚花的。
等到阮玉露出整張臉,秦抿洲怔住了。
出乎意料的,很年輕。
下頜尖尖的,但不誇張,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單就五官來看,是和秦抿洲截然相反的,一看就很好說話、也很適合賣乖的類型。
皮膚的蒼白,襯得眉間一點紅痣分外惹眼。
那雙眼睛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但因為眉眼含情,天生的撩人。
如果冥府不是出於謹慎,而是直接闖入此處,這隻鬼就會煙消雲散了。
秦抿洲的心口,突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有點軟,又有點悶。
秦抿洲因為體質原因,加上經常與陰官接觸,對鬼魂有著天然的壓迫力。
阮玉又是個無證居民,兼在逃野鬼,膽子本來就小,在發現秦抿洲可以看見自己後,已經開始微微炸毛了。
果不其然,鬼魂周身的靈力湧動,正是要開溜的征兆。
在鬼魂收拾包裹逃跑的前一刻,伶仃的手碗被男人整個握住。
他的手掌很大,卻並不粗野,甚至也沒有用力,虛虛地裹著鬼魂的腕部,像是溫涼的冷玉。
阮玉一抬眼,看著秦抿洲蒼白的臉色,害怕自己強行掙脫會傷到他,因此不得不停下。
阮玉害怕人的原因很簡單,也很奇怪。他害怕跳動的脈搏、熾熱的體溫,仿佛隨時會有流動的鮮血從人體內噴湧而出,很嚇鬼的。
但秦抿洲的體溫偏低,脈搏也很緩,恰到好處地緩解了阮玉的不適。
哦,還有阮玉對秦抿洲有那麼一點一見鐘情的意思。此時此刻他感受不到秦抿洲的脈搏,但很想給自己買顆心來跳一跳,意思意思。
男人的聲音磁沉:
“三日前,T字湖景開發區,阮氏如有神助,精準中標。”
他對阮玉的身份早已有猜測,那些富人圈養的小鬼或者陰魂,吃人血肉,替/人/消/災。
但今天看阮玉這副模樣,吃的是香火,性格又怯怯的,竟然會有人養這麼膽小的鬼?
秦抿洲的視線投向阮玉細細顫動著的睫毛。
不讓走,就真的一步不動了。難道是因為好聽話?
聽見秦抿洲的話,阮玉的手緊了緊,把人類的衣服捏了道褶。
這件事情他有印象,是很早之前阮家家主跟他許的諸多願望之一。
阮玉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他的力量,就阮氏各方麵都在走下坡路的現狀,恐怕很難拿下這個項目。在秦抿洲眼中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其實阮玉不清楚背後的利益糾葛,他隻是感到自己無法拒絕彆人的任何願望。
但阮玉這下明白了,自己對一部分人願望的滿足,傷害了彆人的利益。
秦抿洲的袖子被阮玉拉了拉,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少年支支吾吾的:
“我、我冥幣還挺多的……”
厲鬼又黑又長的爪子看起來很是猙獰,上麵捏著三張隨風飄揚的黃色冥鈔。
“賠給你可以嗎。”
這可是阮玉幾百年的積蓄。
阮玉還沒來得及建立金錢觀,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反倒羞澀道:
“那個……可不可以留下我的小房子?”
陰間是不看地產的,哪隻鬼強,地盤就歸它。
但鬼無法改變地表的建築,如果宅院被推平,阮玉就沒了睡覺的地方。
當然,也沒有彆人來給他喂飯的地方了。
那就要餓好久好久的肚子,很糟糕。
不論在陽間還是陰間,都家財萬貫的秦抿洲,看著那三張冥鈔,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判官最擅長理清罪過,宣判處罰。商人的身份也擅長利益博弈、稱量輕重。
剛才隻不過是把阮玉替阮家人做的事表述出來,算是秦抿洲同人談判的一向習慣。
斷沒有訛人錢財的意思。
尤其是眼前這隻鬼,積蓄貧瘠,又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秦抿洲有些無奈地說道:
“……我不缺錢,也不會讓你無家可歸。”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處置不該出現在陽間的鬼魂。
阮玉拿著冥鈔的手呆住了。
他覺得秦抿洲的腦後出現了光圈,秦抿洲的聲音就像聖音一樣在阮玉腦中回蕩。
龜龜,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善良的人嗎?
阮玉慎而又慎地確認了秦抿洲說的是真的。
阮玉的膽子很小,雖然脫線,但很容易受到驚嚇。
換成陌生人,得花很久的功夫才敢接觸。
但可能是秦抿洲這副人類的身軀看起來隨時都要碎掉,一點威脅也沒有。
阮玉當著秦抿洲的麵,把手伸向男人的心口。
那裡是煞氣最多的地方。
“這裡是不是很痛,”
阮玉猶猶豫豫地說道,
“我可以幫你,把它吃掉。”
纖細冷白的指尖,指了指阮玉自己的嘴唇。
像白玉雕上一枝海棠,豔麗逼人。
秦抿洲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他把袖子從阮玉的手裡扯了出來。
輕浮。
還殘暴,隨隨便便就要吃人心肝。
秦抿洲尚未發難,就看見阮玉又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我我我不吃了。”
以前小紙人就是阮玉的外置聲帶,現在它臨陣脫逃,阮玉一下不知該怎麼說話。
但是有一個問題始終縈繞心頭,阮玉糾結了一番,問道:
“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剛問完,阮玉又自顧自地答道:
“我都沒出去過,應當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