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渺渺的月光落入她眼中,似如一汪星辰搗碎的星河。
門窗半敞,清風入窗,衛蓁轉頭對上他的目光,問道:“怎麼了?”
祁宴默默移開了目光,淡聲:“沒什麼。”
不多時衛淩從院外走來。少年剛被屬下從被窩裡喊起來,正是心情不爽的時候,當入了大殿瞧見祁宴在,登時睡意全無,清醒過來。
“你怎在我阿姊的屋內?”衛淩問道。
衛蓁哪裡能與他解釋那麼多,隻上前道:“你帶祁宴走,莫要叫外人瞧見了。”
衛淩眉心緊鎖看向祁宴,朝他肩膀上推搡了一下:“不是,你怎在這裡?”
衛蓁瞧他那拳頭不偏不倚砸在祁宴傷口上,連忙攔著:“你彆打他。”
這態度簡直不令衛淩懷疑都不行:“阿姊,你二人究竟做什麼了,他怎會在你閨房之中?”
“我……”祁宴正要開口,衛蓁打斷道,“他本是想來找你的,昨夜你帶兵前去相助,他心中感激,特地來找你。不想進錯了屋子。”
衛淩狐疑的目光在祁宴身上滑了一圈,“當真?”
祁宴道:“當真。昨日之事多謝你。”
衛淩看祁宴態度誠懇,不像有假,再看他側身朝衛蓁頷首道,“祁某冒犯衛大小姐,改日定會上門道歉。”
他說罷便告辭,衛淩記著阿姊的吩咐,趕緊快步跟上。
出了屋子,雨絲拂麵,衛淩仍覺不太對:“祁宴,你與我說實話,我不信你會認錯屋子。”
祁宴似乎很是無奈:“除此之外,我還有彆的理由出現在你阿姊屋裡嗎?當真是昨日記錯屋子了。”
也的確如他所說,衛淩想不到彆的理由。
隻是他越深思,越覺不對勁——
阿姊不是熱心性子,向來對誰都冷冷清清,方才衛淩不過推了祁宴一下,阿姊便立馬出聲製止。他祁宴何德何能讓阿姊如此關心?
且阿姊殿外那些護衛後半夜回來,祁宴若堂而皇之闖入阿姊寢殿,護衛必定會向衛淩稟告,而祁宴還穿著昨日的衣裳,那必定是……他在侍衛回來前便闖進了阿姊屋裡,在她閨房待了一整夜!
“祁宴!”衛淩反應過來,憤然出聲,祁宴已奪過他手中雨傘,大步往外走去,不給他一點跟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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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水收勢,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著空氣中浮動著塵埃。祁宴也回到了寢宮歇息。
章華宮主殿,珠玉簾子搖晃,將內殿與外殿隔絕。
楚太後立在簾後,看著殿內床榻上攏被而坐的少年身影,輕歎一口氣。
身側老宦官扶著她:“太後小心些。”
太後想著,昨日祁宴將太子的構陷祁家證據送到手上,她看到後是難以抑製的憤怒。
“太子何以這般趕儘殺絕?當年他父親清算祁家,如今他又如出一轍對祁家出手,這是要將祁家往死路上逼啊……”
太後攥緊了眼前珠簾,老宦官手撫上她的後背,勸她消消氣。
楚太後壓低了聲音:“並非我偏愛阿宴,實在是這個孩子可憐。兩歲那年母親去世,後來便被送入宮中,楚王說是代為教養,實際逼迫祁家送人入宮為質。”
“你還記得他五歲那年嗎?王後給他與太子的食盒中下藥,被他發覺躲了過去,這孩子果然自小聰慧。若非這事,我也不可能將他帶到章華宮親自撫養。後來他長大回到父親身邊,出入軍營,能獨當一麵,我總算放心了一點,不想他這次回京養傷待了一年,還是叫那對父子給盯上了……”
正是因為親自撫養,有了感情,待之便猶如親孫一般。
老太後臉上布滿皺紋,是幾十年來操勞留下的溝壑。
“今早我去見君上,問了昨日之事,他道對太子所謀全不知情,實乃太子背著他所為,他定會給祁家一個交代,這話是真是假,我也分辨不出來了。”
老宦官聽著她沙啞的聲音,默默垂下了眼簾。
“太後,參湯快涼了。”
“進去吧。”
太後在宦官的攙扶下緩緩走入大殿,床上之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好些了嗎?醫工說你淋雨染了風寒,得好好休息,先把參湯喝完,便躺下吧。”
祁宴攏被而坐,聲音沙啞:“無事。”
他服用參湯之時,太後便立在香爐邊,揭開爐蓋,往香爐中添加寧神香。
“太子如此容不下你,假以時日說是他即位,祁家的日子更加難熬。若楚國容不下你,阿宴,你便去晉國吧。”
老太後拄著拐杖道:“去找你的外祖父。你外祖乃是晉王,是中原霸主,如今諸國便是楚國也臣服於他,有他庇護你,楚王定會顧忌。”
祁宴道:“外祖父並不喜我。”
太後道:“快二十年過去了,怎麼說他也該放下芥蒂。”
當年祁宴父親奔走晉國,被晉國王室收留,可卻叫晉王之女與之私奔,晉王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此後女兒早逝,晉王便更加怨恨祁父,更懷疑祁父接近公主彆有居心,有利用公主、借晉國勢力來振興祁氏一族的意圖在。
三年前,晉王後逝世,祁宴也曾代父親前往晉國吊喪。然那時老晉王望向他的眼中,不掩厭惡與憎恨,祁宴曆曆在目。
太後苦勸道:“老哥哥向來刀子嘴豆腐心,不過是因為你父親的事,他一直拉不下麵子,阿宴,你這般像年輕時的他,是他最疼愛女兒留下的唯一孩子,他怎會不喜?”
祁宴垂下眸,褐色的參湯模糊倒映著他的容貌,“可晉王的名號,外祖母也知道的。”
中原霸主不是那般好做的,能讓四方諸國臣服的王,走的是一條荊棘血路,手上染滿了同族異族的鮮血。老晉王手段殘忍,睚眥必報,未必會容得下他。這一點,二人皆知。
“我昨夜已讓父親先回去,畢竟多待在國都一日,便多一份危險,他須得回去穩住兵馬,此事更為緊急,而事已至此,我必然也不會再待在國都,日後如何且再讓我思量吧。”
祁宴擱下了湯藥,笑著道:“不談這事了,我不在宮中這幾日,可發生什麼事?外祖母不若與我說說吧。”
這些年,他喚太後稱呼也省卻了一個姑字,不喚姑外祖母,隻喚作外祖母。
太後見他這麼快便,看似語調輕鬆,可這背後的凶險,
她長甲撐著額頭:“並無大事。不過是前幾日,鬨出了風流傳聞,太子與那衛家二小姐幽會,被衛侯衛淩捉住了。”
祁宴道:“幽會?”
太後點頭,倒沒料到自己這個向來不關心風月的侄外孫,會對此事感興趣。
祁宴若有所思,片刻後道:“外孫有一事想拜托您。”
太後道:“但說無妨。”
“您能否去見楚王一麵,以您的名義讓楚王將衛大小姐的這樁婚事給退了?若您出麵,應當不是什麼難事。”
太後詫異:“你為何要退了衛家大小姐的婚事?”
祁宴道:“太子既與衛瑤有私情,又何必再禍害彆的姑娘?外祖母不是也說過,衛大小姐挺合您眼緣的?”
他一邊翻看手上的兵書竹簡一邊說話,語調寥寥,仿若隨口一提,無甚在意,哪怕太後不答應也無妨。
然而太後暗覺不對。他這個侄外孫被她教得極好,心地熱忱純粹,卻也沒古道熱腸到幫彆的女子謀算婚事的地步。
“阿宴,你是本宮自小看著長大的。”
少年抬起頭,麵容蒼白,眼神清亮朗星一般,透著淩厲的俊俏。
“我何其了解你。凡是不在乎的事,定然不會多問。你告訴我,你怎會關心那衛大小姐,你與她是何關係?”
“沒什麼關係。”祁宴翻看手上的竹簡。
他說得輕鬆,真要將太後給騙了去。
老太後眼中懷疑之色愈發濃重,又苦於找不到直接的證據,豈能僅憑直覺斷案?
一旁的老宦官,陪伴在太後身側幾十年,全身上下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是心眼做成的,動了動身子,欲附耳向太後傾訴。
祁宴出聲:“章衍——”
他喚老宦官的名字。
那老宦官遲疑了一刻,還是道:“少將軍今早回來,是奴婢伺候更衣,他身上沾著女兒家的香氣,少將軍從前身上可沒有沾染過女子的氣息。”
各人身上氣息有異,若非親密接觸過,絕不可能輕易沾染上彆人的氣息。
老人家訝然:“侍衛說你昨夜便回了章華宮,卻遲遲沒來見本宮,所以你在哪裡……一整夜都待在衛大小姐那?”
祁宴慢慢地闔上了手中的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