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扶桑總是這樣對她說。
師姐啊……
*
宴如是第一次進入浮屠城,是在三年前的初春。
初春天光淺,不見綠意,料峭風中刺骨寒。
宴如是隻身入浮屠,自然被當作細作捉起來,宴門少主道行雖好,但浮屠多的是讓這些正派人士遭殃的法子。她被丟入殿中,一身金織的衣衫亂儘,好不狼狽。
宴如是之於浮屠殿,如一隻養尊處優的金絲雀之於生死界,僅僅殿內肆溢的魔氣就能讓她聲息紊亂。
浮屠殿中,遊扶桑倚坐玉人榻,一身流金衣袂,袂尾繡著三足金烏,影影綽綽恍若魔紋,雍容華貴下彌漫一片死寂的詭譎。
她捧了一隻暖手的香爐,煙徑散在空中,如久居不散的魔瘴氣,聞不見一點幽香氣息。
這樣烏煙濫靄的香爐和旁人必不合襯,同遊扶桑卻是絕配。
浮屠座上赤目龍台,鳳臨九天,洋洋灑灑要含括自古乾坤——如此華醉紋飾,不及遊扶桑麵上一點華貴。
女人柳眉丹唇,金色瞳仁,眉眼懨懨又微挑,眉間一點狹長朱砂,媚骨如雲,發色是詭異的深灰,如同霧靄顏色,給那副絕豔容貌更添一分乖戾。
若說宴如是是開得恰好的半夏芍藥,遊扶桑便是豔得靡醉了的冬末山茶。過猶不及,恰如山茶花,豔極則凋零,花萼花身一同連枝墜落,似人頭落地,蕭瑟一響,便不該存於此世了。
宴如是縛手在後、跪坐殿中,仰望她,無端端想:師姐從前……不是這樣的。
電光石火,一道無形的魔氣逼近,宴如是隻聽得滋啦啦的響動,後背破敗不堪的道袍如遇王水,須臾消散不見。
於是她身後——細碎的傷痕連同雪白肩背一起,暴露在空氣中。
宴如是來不及反應,遊扶桑猝然靠近,咫尺之間,那雙金色眼眸盯緊了宴如是,眸中像燃著一簇明火。
那是狩獵的眼神。可開了口,嗓音卻是溫柔的。
“嚇到你了?”遊扶桑輕聲,“抱歉,我隻是想看一眼宴師妹的傷處。”
偌大浮屠殿,舉目皆驚異。邪道侍者震驚於這聲“抱歉”,宴如是則震驚於這舉措。
看一眼傷處?不管這緣由真假,衣衫半褪已是羞辱。宴如是心裡,此舉無異於把她扒光了示眾。
宴如是呆愣片刻,顫抖著收緊衣袍,仍掩不下一片春光。眼眶氣得通紅,強忍了眼淚,渾身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遊扶桑瞥一眼她,沒再靠近,隻窺那些細碎傷痕,沉默許久才道:“罷了。你走吧。”
“——尊主!”侍者中忽有一位少女跳將起來,鴉鬢垂髫,發髻綴兩個小鈴鐺,“您不能就這麼放過她!這種正道人士最是偽善、道貌岸然,她可闖了那麼多地方,指不定偷了什麼呢!”
遊扶桑淡然道:“庚盈,噤聲。”又向宴如是,“師姐妹一場,我不計較你,也不追究你的來意。宴門少主,你走吧。”
宴如是發懵,未應,眼前已有一片流金氅衣蓋下。
遊扶桑沒有靠近,是用魔氣驅使氅衣端端蓋在宴如是身上。“披著,然後從浮屠離開。”
話音落下,遊扶桑回身,似要離去。
腳步卻因為女人脆弱的嗓音一頓。
“求尊主……”
宴如是雙唇蒼白顫抖,泣涕漣漣——因懼怕或羞辱——可腰板依舊挺直,大抵是家母從小教導如此。
她淚眼道:“求尊主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