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祭典,一為祭祀,二為慶典。前者祭前人,後者求來年。
祭典高台外,遊扶桑暗金的衣角掠過一眾跪拜的魔修。
所有人都恭敬無比地望向她,麵色憧憬,恍若她是九天神明——唯獨一人警惕地眯起眼睛。
先前服侍過宴如是入浴的小麋。
便是遊扶桑踏上祭典高台的一刻——隻見小麋手持短刃從人群裡躍起,刀尖直至遊扶桑!!!
但也僅僅刀光掠影了那一瞬間。
遊扶桑如早有預料,人未轉身,指尖輕輕拂過霞風,無形的利刃劃破天際。
赤金鳳尾長空長嘯,小麋的身形滯在空中,短刃脫手,七竅溢出漆黑的魔氣與鮮血。
電光石火,祭台一片淋漓。
四下嘩然。
小麋倒地不起,遊扶桑則不疾不徐走下祭台,須臾間,奄奄一息的囚徒與氣定神閒的高台祭者對視一瞬,是囚徒拚儘全力直立起身。
“魔頭……我要你血債血償!”
遊扶桑笑:“可你眼下的模樣……大概做不到讓我血償哦?”
小麋咬牙切齒:“魔頭……”
“說說看吧,”遊扶桑無所謂地玩賞著丹色指甲,“我們之間何仇何怨,要你這樣蟄伏浮屠報複我?”
“我們之間血海深仇!”小麋赤紅了眼睛道,“你屠我宗門,殺我母父與姊姊……”
“宗門?宗門何名啊?”
小麋挺起腰杆,不卑不亢:“宗門江潮生。”
江潮生?
遊扶桑思忖一下,完全沒在腦海裡捉住個影。她於是十分抱歉地笑笑:“沒印象。正道鮮血沾染太多,記不清了呢。”
“家姐江汝……遊扶桑,你斷不可能忘記她的。”
“江汝……”遊扶桑輕聲念了下,“江潮生……”
啊,有印象了。
江汝嘛,就是從前那個在宴門外門時總欺辱她的學子,見遊扶桑被宴清絕收下,又生出攀附之意,但骨子裡仍瞧不起遊扶桑,總覺得她不過異常走運沒什麼真本領,一來二去口角是非,最後一次爭執正撞上遊扶桑被魔氣侵蝕之日——
江汝,是遊扶桑入魔後,手裡拿住的第一條人命。
江汝在麵前氣絕的一刻遊扶桑沒什麼實感,直到溫熱的鮮血浸滿了視野,她才鈍鈍地想……這雙眼睛,再也不會譏誚地諷笑她了,這張嘴,也再說不出什麼刻薄難聽的話了。
真好。
爾後,遊扶桑被宴門除名,幾欲趕儘殺絕。
逃亡路上她遇到了兩個人,庚盈,以及那時的浮屠城城主。
彼時庚盈不過四歲小兒,被人棄於阡陌,不管不顧。“我們都是野狗,喪家犬。”如此想著,遊扶桑抱起庚盈,即便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孩於她而言實在很累贅。
逃亡的兩年間,庚盈漸漸長大,活潑愛笑,唯獨有一點讓人困惑,但凡觸及她後腦,不論輕重,庚盈定會啼哭不止。
庚盈自己也說不出緣由,隻會哇哇大哭,抱著遊扶桑喊疼。
浮屠城城主從庚盈後腦取出一根細長銀針。
沉默了一下,城主說,“凡俗人好男厭女,時時求男胎而遺棄殘害女嬰,也許小盈也是這樣的苦命孩子吧。”
遊扶桑看著庚盈,看著這個懵懂的孩子,隻心道,真可憐啊……從誕生起就不被期待。
如我一樣。
又實在趕巧,那幾日她們正回到了庚盈的村莊。
村莊最高處是一座棄嬰塔。
於是那夜魔氣四溢,村內三百餘人形神俱滅,一夜之間流亡於大火。
是造孽太多麼?火勢零落後,遊扶桑站在山頭,見這焦土青煙之上,居然沒有一片冤魂。
日出霞光,遠山風林不知人世苦,還在笑呢。
但不論如何,一夜屠殺三百餘人已觸正道眾怒。
往後,以小宗門“江潮生”打頭,正道討伐遊扶桑,一為了女兒江汝,二為了此夜村莊,有私心有大義,師出有名。
結果當然是……
全軍覆沒。
魔修以殺戮為修行。彼時,遊扶桑在上一任浮屠城主的指點和血光照耀下修得浮屠令第四層。
“回憶起來了,江汝,江潮生,本尊手下亡魂,”祭典高台上,遊扶桑笑得十分燦爛,“小麋,你是為了她們來報仇的麼?”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笑得這樣無所謂!!??”
小麋定是氣極了,才會在如此實力懸殊的境況下發動最後一次、耗儘性命的偷襲。
遊扶桑僅僅伸出手。
僅僅伸出手。
小麋隻覺身體一空,呼吸停滯了。
遊扶桑的手穿越她胸膛,生生握住了她的臟器。小麋的心臟。
剛剖出來的心臟仍會跳動,血色斑斑,皆浸潤遊扶桑的衣袖。大概還留有意識吧,小麋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空落落一個洞。
咣當——
複仇的孩子死不瞑目。
遊扶桑站在她身前,麵上是血是朱砂,亦是夭夭灼灼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