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祭台啞然一瞬,頃刻是沸騰的叫好聲。
魔修嗜血——才不管什麼對與錯——最愛這樣血腥殘忍的景象。
宴如是是在此刻姍姍來遲的。
四周的叫好聲讓她錯愕,整個人如同嚇呆了,麵色蒼白幾分病容。
宴如是太消瘦了,仿似東風輕輕一吹,人便要散作白煙。
她看向小麋與遊扶桑。
視線相觸的刹那,遊扶桑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盛滿無措。
遊扶桑無所謂也無顧忌地勾唇一笑。
懼怕我嗎?懼怕我吧……
就如旁人一樣。
無儘血霧裡,遊扶桑款款轉回身,手中心臟早已停止跳動。她丟下心臟,淌血的五指略微動了動,便有侍者上前為她仔細擦拭。
“這就是蟄伏、背棄者的下場。”
*
那顆心臟滾下祭台,在萬眾呼喝中滾向無人問津處,顯得格外死寂。
宴如是眼睫微顫,抑製不住地乾嘔。
那可是她昨日才接觸過的……活生生的人啊……
未進食,於是也吐不出什麼來,但還是渾身難受。即便如此,宴如是顫抖著走向小麋倒地的屍體,替她闔起了雙眼。
“怕了嗎?”庚盈很不屑地看著她,“宴門少主膽子竟然這麼小麼?”
“我……”
庚盈氣不過似的,“哼,這些都是該死之人!俗世諢爛,人間官府無能,烏泱泱一片……怎麼,你們正派把劫富濟貧說成俠義,尊主懲惡,便成了邪魔外道?”
庚盈憎惡這世間自有道理。但宴如是不同,她自小什麼都擁有了,人間四季七絕八樂,她個個賞樂過,個個可親過,於是對這人間總是貪愛多,怨憎少。
誰都沒有做錯,她們怨憎或貪愛的,都是她們的人間。
而此刻,宴如是身在浮屠,也不是從前順風順水疏狂肆意的小孔雀了。
該恨嗎?
恨誰呢。
她隻是覺得好累,便不知道該把恨意投向哪裡。
神遊的刹那,宴如是隻聞耳邊巨響,有什麼東西應聲而碎,炸成了血霧。
小麋的屍體!
瞬間血霧成了血箭,往四周疾戾散射,極快!——
身前檀香逼近,遊扶桑攬住宴如是向後閃躲,才讓她沒被波及。
庚盈亮出武器,將血箭儘數擋下。
遊扶桑反應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論有無傷及遊扶桑,今日小麋都會暴斃而亡,最好是與遊扶桑纏鬥,在最靠近的時候以自身為彈藥,射出血箭,也傷遊扶桑幾分。
玉石俱焚,同歸於儘。
可惜實力懸殊,小麋沒有撐那麼久。
遊扶桑冷笑:“夠下血本。夠恨我。”
電光石火人死人滅血霧血箭,一切都發生太快,她懷裡的宴如是驚魂不定,咬著牙顫栗。
遊扶桑於是鬆開她,麵無表情道:“宴少主,若想在浮屠久留,還是對這些儘快習慣了好。”
*
習慣?習慣什麼?習慣人命,習慣一眨眼的死生之彆,習慣鋪天蓋地的血腥氣息?
那日宴如是為小麋闔上雙眼,白布包裹了那顆孤寂的心臟,將它親手埋葬。
荒蕪昏地,血色殘陽,無名荒塚。
宴如是沉默地坐在墓邊,直至寒鴉聲卻,月上梢頭。
是夜月色殘聲,宴如是回到寢處,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合眼,連燈也不敢滅,腦海翻來覆去還是那些東西,母親的小指,死不瞑目的小麋,那顆死寂的心臟……
無名的墳塚。
既是潛伏,小麋當也是化名吧?是否易容易骨了呢?那她真實的名字是什麼?真實的麵貌又是什麼樣子?
丟掉真實的名字,丟掉最初的模樣,丟掉性命。
屍體也成了血霧,遑論收屍。
小麋的家人早就不在了,世間將無人再記得她了。
這也會是我的下場嗎?
宴如是惶惶想。
撲簌簌——
倏然間一隻烏黑信鴿撞進羅帷,然,還來不及探看,已有另一隻手從珠簾後擒住信鴿,輕輕一擰。
信鴿頃刻灰飛煙滅,這次連血霧都不曾有了。
珠簾後,遊扶桑調笑的聲音響起:“孤山的信鴿?”
遊扶桑撩開珠簾,踩上床沿,金烏的袖子低拂過錦被,她一點一點向宴如是靠近,雖笑著,眼底又分明很冷,宴如是敏銳地感覺到她眸底情緒,當是比白日剖人心臟時更為慍怒。
最終,她停在與宴如是咫尺之外,挑起她下巴,直直望進她的雙眼,“宴如是,你也要背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