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流螢 以癡情,誘人心,無往不利……(1 / 2)

浮屠令 西裡伯爵 4709 字 10個月前

直至回到浮屠,宴如是仍然一副昏沉不醒模樣。不知道誰扶了她抱了她,似在歎氣,拿帕子替她擦去麵上和前襟血跡,指甲略長了,刮在頸側有些生疼。

也有些癢。

宴如是想睜開眼,但做不到。片刻,終於恢複了五感,眼前的麵龐那麼近又那麼遠,先是遙迢的龍涎與檀香,讓她想到冰冷的海與浮木,宴如是恍然有些溺水的症狀,心裡潮濕,眼底起霧,手便捉著浮木不放,好似那是唯一的生機。

病中的人總是不講道理的,宴如是捉著那雙手,臉頰湊近去,感受到對方手腕內側接近死寂的青色血脈。那人替她撩開耳邊鬢發,輕輕撫摸了她的麵頰,一聲微不可察的輕歎落在沉香的風中——熟悉的白木沉香充盈五感的時候,竟刺激得宴如是直想落淚。

夢魘、傷痛、病痛與舊憶都是她的障,解不開障的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自立了。沒了青山劍的母親撐不起宴門了……宴如是渾渾噩噩地想,而沒了宴門的我……也什麼都不是了。

她向身前的人更近了一些,臉頰臥在對方頸窩,貪婪地索取一些……

不應奢求也不應存在的,溫暖。

“尊主!”

宴如是隱約聽見有人這麼喚身前的人。

果然是師姐……她於是想,是師姐的話,多抱一會兒也沒關係吧?

來不及多想,一隻手捂住她的眼睛,極輕,極淡,帶著魔修絕不該有的柔和。

卻是從前師姐對她做過的。

百年前宴門的後山夏夜寂靜,師姐牽過她的手,素來平靜的臉上難得露出一個有些局促的笑。她帶她往林中走,又在某處輕捂住宴如是的眼睛。

宴如是笑著說,緣何偏要遮眼?師姐怕不是忘了我有夜盲?

遊扶桑隻是輕聲道:怕你不適應。

適應什麼?

還未問出聲,是遊扶桑鬆開了手。

睜眼的刹那,意料裡的黑暗未侵襲而來,反是一片清明。不知何種緣由,夜裡的山林樹葉都在發光,尤其眼前小小池塘,明如銅鏡,清澈如許,好似月色沉浸在水麵,照亮一片光華。

宴如是恍惚得快忘記了眨眼睛。

“池塘……在發光?”

“不是,”遊扶桑回道,“是流螢。”

宴如是恍然大悟,定睛瞧起來。

夏夜的風正清涼,淡藍色的螢火蟲撲簌簌地飛舞又落下,比天邊的星子更加璀璨爛漫。

宴如是看得心動,沒注意腳下,鞋履踩動一片枯葉,細小的聲響驚動近處幾隻流螢。

“噓,不要驚擾它們……”

遊扶桑小心拉住她,宴如是順勢靠上去,指尖纏住她的腕。

在無人知曉處,有人偷偷紅了耳根。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明月清風與流螢,都如雲煙散去了。

這些比星子更爛漫的流螢在宴如是此刻昏沉的腦袋裡掠過一個影,似雁穿雲彩,不留蹤影。緣何想這些呢?宴如是在心底自嘲地笑笑,百年滄海桑田,宴門岌岌可危幾近覆滅,她沒了家,最熟悉的扶桑師姐已成最不可及的浮屠城主,金色的瞳眸裡有一種喋血的癮。

從前方妙誠還是孤山文官,和和善善不動乾戈,說話也絕不會句句帶刺,字字嘲諷,更不會……拿誰人的身家性命與死狀,說一些慘無人性的挑釁話。

而曾經,她旁觀過方妙誠與宴門修士對決,點到為止。方妙誠招式簡單又刻板,絕非現在,白綾武器如電如露,一招一式都入了氣息,陰狠出其不意。

陰狠並沒有錯,修道亦弱肉強食。

百年世間都在修行。

宴如是想,原是我變差勁了,於是,誰也敵不過了。

*

“尊主,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出寢宮,庚盈大喊冤枉,“我就看她們說了什麼,罵了什麼,然後姓宴的張弓布箭,姓方的喚出白綾,然後打啊、打啊、打啊……姓宴的一下沒反應過來,遭殃了唄,姓方的也挺狠,踩著人肩膀要她下跪……”

遊扶桑神色一冷,但也隻是說:“偏要找上門去自討苦吃。”思忖半晌,她輕扶著門扉,“青鸞,多差幾個人照顧一下,倘若醒來,要與我說。有什麼要求,儘量都應了。”

青鸞應聲。

幾日裡,偌大城主寢殿侍者來來去去。外傷易治內傷難理,分明入春,宴如是披著錦被,麵上細細薄汗,手腳卻冰冷。她無法入眠,一閉眼都是身軀孱弱的母親與宴門早已坍塌的山門,夜裡露重,遊扶桑許久不出現,殿內常常隻宴如是一人,案邊有珠燈,她的目光雖燈火跳動,倏爾便止不住眼淚。

第四日她拖著眼下兩袋烏青入眠,卻開始發燒,翻來覆去都是夢魘,偶爾想起少時母親教她弓箭,引弓,開弦,選箭,布箭,宴清絕步步帶她做過,細致入微,和藹溫柔。

宴如是在夜中醒來,望著空空的寢殿,滿麵都濕透了。

*

遊扶桑是在第六日才知曉宴如是高燒不退的。這些天她在浮屠的高塔裡,從頭梳理一遍浮屠令。曆任浮屠城主皆練“浮屠令”,功法共十層,但從前十六任城主至多至多隻到了第七層——而遊扶桑卻入門即及第四層,如今已練到了第九層。

這也是那些魔修對她推崇備至的緣由。

可遊扶桑明白,這功法越是向上走,才越接近毀滅。

孤山清明宴上,庚盈不過剝了一顆腦袋,鮮血在月夜裡瞧得不是那麼分明,幾滴濺上她鞋履,血腥味絲絲縷縷地纏來,竟引起胃裡饞蟲。那一刻遊扶桑恍然,她好像……快要克製不住欲望了。

殺戮欲,憎惡欲,淩.虐欲。

不該這樣的……

意識到這點的她慌亂至極,極快地躲避而去。

浮屠的功法被前一任城主藏在識海中,如今那位城主已故去,識海亦消散,但關於浮屠令的一部分永久地停在了遊扶桑神識裡。她被叮囑習一層,見一層,切莫好高騖遠——正道好高騖遠尚且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何況修“邪功”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