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劍弟子隻當林安閒是修煉起來忘了日月,回答道:“仙曆九百年七月廿日。”
得到這一回答,林安閒唇邊不禁漾開一個微笑:“多謝。”
他至今記得這一天。
是他第一次見到蕭長夜的日子。
也是他人生從此產生劇變的轉折點。
在林安閒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他的腳步加快。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了。
上一世,從他選擇墮魔之後,直到跳崖身亡,都不曾再見過他們二位。
腳步匆匆,林安閒轉眼就來到了正殿。
然而走進去之後,他第一眼看見的人卻不是父親或是母親。
而是尚且年幼的蕭長夜。
蕭長夜背影如鬆,循聲抬眸看了過來。
他的相貌,和林安閒上一世最後一眼看見的模樣相差無幾。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林安閒隻蜻蜓點水一般,掠過了蕭長夜。
可蕭長夜不知為何,視線不受控製地追著林安閒的身影而去。
身為這片玄天大陸上最負盛名的少年仙君,蕭長夜自是長得風流英俊。
丹鳳眼微微上挑,分明是含情目,可他整個人又冷若寒霜,隻可遠觀。
不過蕭長夜實際上已年滿十八,年幼,隻是相對於林安閒上輩子活的年頭來說罷了。
少年郎已初初具備上一世的綽約風姿。
他還不似將來那般淡漠無情,眼中淺淺流露出對林安閒的好奇。
原本林安閒以為,這一世再見到蕭長夜,或許自己會憤怒,會不甘心。
但真見到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毫無波瀾。
好似冰天雪地的萬籟俱寂,空空一片。
林安閒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大殿深處站著的兩道熟悉的身影。
直到這時,林安閒的心中才泛上一陣陣酸澀。
上輩子自己叛逆愚蠢,為了能在修為上超過蕭長夜,選擇主動墮魔,從此便斬斷了與父母的關係。
這輩子林安閒絕不會再犯蠢,他要好好留在父母膝下儘孝。
林安閒毫不猶豫,掀開衣擺,在父母麵前跪下。
“孩兒歸來,給父親母親請安。”
林安閒母親名叫蘇雲,對自己這個獨子從來都是寵愛有加。
蘇雲瞧見林安閒行了大禮,又驚又喜道:“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不過是築基期的小天雷劫,至於讓你這般嗎?”
但林安閒一定要磕過頭,禮畢後才肯起身。
林淵,當今萬衍宗宗主,林安閒的父親,看見一貫吊兒郎當不正經的兒子如此鄭重其事,暗暗生出讚許。
不過他依舊維持住了嚴父的矜持,微微頷首後,對林安閒說:“愈兒,這位小友名叫蕭燁,以後就是我宗門的弟子了,你帶下去好好安置。”
上一世二人初遇,也是如此情景。
林淵貴為一宗之主,招募弟子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原本是輪不到他費心的。
可他卻前所未有的親自帶回一個人,言語之間對那人還頗有賞識之意。
他說蕭長夜是可造之材,卻失去了雙親,要林安閒多多照顧。
從來希望得到父親認可的林安閒當場便炸了。
原因無他,隻因當時的蕭長夜不過一介凡人。
自己努力多年得不到父親一句認可,蕭長夜隻是個凡人,居然輕易就得到了,難道自己還不如一個區區凡人?
於是林安閒立時拒絕,直言蕭長夜與自己年歲相仿,但仍是凡人,哪有半分可造之材的樣子,分明是廢材,根本不配入我萬衍宗。
他的放肆讓林淵震怒。
重重的巴掌扇在了林安閒的臉上。
當著外人的麵被父親教訓,林安閒隻覺萬分屈辱,紅著眼睛瞪了老父親一眼後,直接揮袖離去。
從那之後,他就更少與父親說話,直到身死。
也是自那開始,林安閒將蕭長夜視為了眼中釘,找到機會便會與他作對。
回到這一世,林安閒隻能歎氣,從前自己真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了。
重活一次,林安閒根本不再有半分不忿。
他淡淡勾起嘴角,聽話應下:“遵命。父親,我會給他好好安排一個住處,就讓他入我主峰門下如何?”
林淵隱隱感覺到兒子變了,好似更加穩重了些。
他捋胡子點頭:“你自行安排便好。”
父子倆說話間將蕭長夜的去處定了下來,林安閒全程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父親。”思考片刻,林安閒再次開口,“孩兒有件事想要和父親單獨商議。”
林淵和妻子對視一眼,蘇雲讀懂了丈夫的意思,屏退了大殿內的其他人,包括蕭長夜。
隻留下了林氏父子兩人。
林淵單手背在身後,身姿偉岸,不怒自威。
“你有何事?”
林安閒再度跪下,格外鄭重,但脊背挺直。
他抱拳請求:“父親,渡劫之後,我有所頓悟,感念從前放浪形骸,深以為錯。”
說到此處,林安閒抬頭,眼神堅定,如火光爍爍:“從此之後,孩兒願意靜心修煉,全力輔佐父親,以待來日接過宗門大任。”
大殿外。
俯首之下是千級台階,蕭長夜站在大殿門口晃神。
山頂的清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深黑色的眸光不知看向何方。
直到一道脆脆的女孩聲音拽回蕭長夜的神思:“哥哥,你在發呆嗎?”
蕭長夜才低頭,看向自己在這世上僅存的家人,他的妹妹,方婉。
“沒有。”少年聲音低沉透明,“我們走吧。”
說著,他牽起小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可他眼前,不斷浮現的,卻是方才那道瀟灑恣意的少年身影。
白衣紅綢,少年發絲如墨,分明是高傲的仙人,連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
不知為何,那身影在蕭長夜眼前,久久無法揮散。
林愈……是他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