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口,便像是逐客令。
他沒即刻回答,而是與她擦肩而過,走進院中,在剛冒新芽的花草間翻出了一隻尚且溫熱的死鴿子。
正是剛被葉貴妃隨手丟進去的那隻。
“孤與九安比試箭法,射了一隻高飛的鴿子,瞧方向,是落在了清涼殿,便來尋一尋。”
她以為,他會一如從前,全當她的話是耳旁風,可他今次偏偏耐心作了解釋。
持盈有些不適應,下意識抬眼去看季珣,卻見他神色依舊淡漠,令人看不透思緒。
季珣的目光落在她披風下擺露出的一截寢衣上,見她隻穿了襪,並未穿鞋,踩在地上,也不嫌天寒地凍,順口問道:“你呢?你出來做什麼?病可好了?”
她乖覺地搖搖頭:“已無大礙。皇兄怎知道我病了?”
她無心一問,卻瞥見他驀然一怔,刹那間,又恢複了平日裡的漠然。
仿佛隻是她一時晃神,看錯了。
隻聽他淡淡道:“先前孤在母後處,見她正吩咐玉湖姑姑為你選藥。”
持盈垂眸,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再抬眼時,已恢複了往日的純真。
“哦,皇兄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了。”
說完,她不顧他還在院中,轉身砰地關上房門,將季珣隔絕在了外麵。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屋門,隻看著屋內少女的影子透過陽光印在門上,而後緩緩蹲下了身子。
他總覺得阿盈這次醒來,與從前有些不同。
若是從前,她定會纏上來,誇一誇他的箭法精妙,怎地今日待他這般生疏?
可看她方才局促懵懂的神色,大抵是沒好好梳妝打扮,撞見他前來,害羞了罷。
季珣拎著鴿子,轉身往院外走去。
屋內,季持盈死死地拽著自己的寢衣,一時心緒難平。
季持盈啊季持盈,他不過是與你多說了一句話,你便這般沒出息!
既然老天給了你重活一次的機會,趁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前塵往事壓在心頭,她想起日後發生的種種,神色逐漸堅定了些,驟然鬆了手。
持盈扶著地爬起來,揉了揉蹲麻的雙腿,踉踉蹌蹌行至書案,鋪開了一張宣紙,提筆落下“春宴”二字。
鴻昭二十三年,四月春宴。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周辭。
此後,他會在她與季思虞之間觀察選擇,再蓄意接近。
留給她的時間不過兩月,她萬萬不能再與季珣糾纏。
時間緊迫,她又孤立無援,隻得自救。
想要從根源斬斷和親之事,唯一的法子,便是在春宴之前,尋得一位人品貴重,值得托付之人,定下婚事,遠離這些事非。
哪怕不能兩情相悅,也總能彼此敬重。
比她嘔心瀝血,最後落得個命喪異國的下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持盈握著筆,用力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決心,可下一瞬便犯了難。
這人品貴重,值得托付的人選,該是誰呢?
她自幼長在深宮,所識外男極其有限,思來想去,驀地想起方才季珣同她說的那句話——
“孤與九安比試箭法,射了一隻高飛的鴿子,瞧方向是落在了清涼殿,便來尋一尋。”
九安,吏部侍郎,賀九安。
賀家是鐘鳴鼎食之家,曾出過三任帝師。如今的皇後,便是賀家嫡女。賀家在朝堂上根基深厚,而賀九安則是賀家旁支,既受賀家蔭蔽,又沒那般顯貴。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個謙謙君子,素來待人溫和有禮,宛若春日暖陽。
既知他今日就在東宮,更是不能錯過眼下時機!
敲定了這些,持盈換了一張新紙,即刻提筆,回想著從前周辭與她說過的情話,萬般慎重地書在紙上。晾乾筆墨後,又特地熏了房中的梨香,小心裝封。又特地命侍女拂雲為她選了件杏粉色衣裙,顯得更是嬌俏可人。
打點好一切,她在鏡旁為自己鼓了鼓氣,看了看已呈西斜之象的日頭,拿著信函,便往東宮到宮門的必經之路上跑去。
她需得在宮門落鑰前,將這封情信遞到賀九安手裡頭。
持盈氣喘籲籲地跑在宮道上,恰遇上一雙自東宮中出來的宮人。
“五公主安。”
“平身吧,我問你,賀家公子可還在東宮?”
宮人對視一眼:“回公主,在呢,可要通傳?”
她忙擺擺手,“不必了,你們忙去吧,我在這兒等著就是。”
“哎!奴告退。”
她從前常往東宮跑,宮人亦知曉她素來沒什麼架子,說什麼也不曾避諱她,一邊走一邊耳語,於是這話便隨著風飄進了她耳中。
“你說也是怪,怎地殿下今日忽地興致大開,在院中烤起了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