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醒?”
略帶不耐的嬌媚之音自季持盈耳旁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回娘娘,公主是誤食了變質魚蝦,引發暈厥之象。臣已喂公主服下湯藥,隻消靜候醒來,便可無恙……”
“嘖,一點不似珩兒乖巧!放著禦膳房正經膳食不吃,偏偏吃什麼變質的東西,平白給我惹麻煩!”
接著,一隻柔軟細嫩的手掌撫上了她的額頭。
持盈的眼皮好似千斤重,睜也睜不開,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這是葉貴妃的聲音,是她的表姑,亦是她的母妃。而她口中的珩兒,正是她去年剛得的六皇子。
沒有季珩之前,葉貴妃待她視若己出。
可自從貴妃發覺她盛寵無孕,是因皇後在她日日喝的補藥中動了手腳,往鳳儀殿大鬨了一場,與皇後徹底撕破了臉。
停了那補藥後,果真不久便有了身孕。
於是,連帶看著她無孕時求母族送進宮的持盈,也晦氣了起來。
持盈心中是有些討厭季珩的。
可她卻不敢言說,每每見到那尚在繈褓中的嬰兒,心緒便格外複雜,麵上卻隻能表現得格外歡喜。
她平躺在臥榻上,一動不敢動,嗅到葉貴妃身上的甜膩熏香往外間飄去。
葉貴妃好像自小桌上拿起了什麼東西,嗤笑一聲,陰陽怪氣道:
“喲,皇後可真會收買人心!清涼殿中發生的事情,我這個正主才剛剛知曉,她便已經送了補藥進來,也不知道我家持盈,哪來的這麼大本事,人人都喜歡!”
她將裝藥材的錦盒往桌上重重一擱,轉頭對太醫道:“還呆在這裡做什麼?無事便走罷!”
“是......”
太醫唯唯諾諾,在持盈身旁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藥箱,隨著嘈雜的腳步聲遠去,屋子終於安靜了下來。
持盈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再熟悉不過的雲綾帷帳。微風吹過,床角的金鈴鐺便發出一陣清脆的泠泠之音。
青玉杯,琉璃盞,手中劍,飄渺的孤歌......
大片大片關於她的記憶湧入腦海,她心沒由來的一慌,倏然想起自己已經死在了燕國皇宮裡。
怎地如今又躺在了宸宮清涼殿中?
難不成是被救回來了?
不對......
方才太醫說,她是誤食了變質魚蝦,以致昏厥。
她記得這回事。
二公主季思虞本一向不喜歡她,那日,卻特地帶了蝦糕與她言和。
她開心得很,為表誠意,當著季思虞的麵吃了個精光,剛打了個飽嗝,胃裡便翻江倒海,再後來,就暈了過去。
而這件事,正發生在鴻昭二十三年,二月初五。
她下意識抬起手來,凝起眉細細地看。玉白修潔,少了許多在燕國操勞留下的痕跡。
她......回到了從前?
還未待她細想,忽聽葉貴妃的叫罵聲自院內傳來:“呸!哪裡來的死鴿子啊?都把本宮上好的浮光錦弄臟了!這可是陛下賞的!”
持盈聽著上一世從未聽見過的話,一時有些茫然。
方才的事情,從前都曾發生過,可這死鴿子,卻是前世萬萬沒有的。
她躡手躡腳起身,隨意裹了個披風來擋初春凜冽寒氣,打算待葉貴妃走遠,偷偷溜出去瞧一瞧。
她透過門縫,見院中再無葉貴妃的身影,輕輕走了出去。
剛闔上門,一轉身,便撞進了一雙燦若星辰的墨瞳。
那雙眼睛生得極美,卻總是不含情緒。
持盈常常想,若無眉心一點朱砂點綴,中和了他眉眼的霜寒之氣,怕是能將她凝成冰雕。
此人一襲白袍,袍上以金線繡白鶴,衣緣鑲了一圈明黃,長身玉立站在她麵前,帶著不染凡塵的驕矜清冷。或許正是這種遺世獨立的疏朗,惹得她上輩子追逐糾纏,亦成了她這輩子最不想遇見的人——
當朝太子,季珣。
“皇,皇兄,你怎麼在這兒?”
她特意避開他的視線,怯怯道。
與季珣簷下初逢,持盈頓時生出了黃粱一夢之感,可心間莫名襲來的酸楚,卻讓她更清醒了些。
眼前的一切並非夢境,而是切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她重生了,重生在了這個春寒料峭的二月,重生在了萬事都還未發生的時候。
她不再是周辭之妻,不再是宸國的和親公主,而是季持盈。
她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季珣聽見這個恍若隔世的稱呼,怔了一瞬,微微蹙了蹙眉,眸中閃過一絲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