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寄(四) 偏偏(1 / 2)

賀九安循著季珣的目光,瞥見那封仍捏在他掌中的信函,卻並未多想,隻當是兄長對小妹的擔憂,而後略顯羞澀地一笑。

“你都瞧見了?也不知道五公主她今日怎麼了......不過你放心,我可未敢逾矩......”

“拿來。”

季珣依舊固執地立在原地。

賀九安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收斂了方才的笑意,換上一副認真之色。

“子卿,我知道你這人雖看上去冷心冷肺,實則待親近之人至真至誠。但五公主她再幾個月便要及笄,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她可以有不願公之於眾的秘密。”

他仍舊攥著那封信函,沒有半分相讓之意。

季珣與他立在庭中,亦不願讓步,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半妥協半誘導道:“你我是不是好友?”

“是。”

“我是不是她兄長?”

“是。”

“持盈的身世你也知曉,陛下與葉貴妃是否真的在意她?”

“......不在意。”

季珣想起她方才紅著臉的嬌嗔模樣,壓下心中酸澀,穩聲道:“既然如此,她情竇初開,是否該由孤這個兄長把關?你亦不曾有過心上人,如今是否該與好友商談?於情於理,你二人今後如何......都不該避諱著孤。”

他的手掩在寬大的袖袍下,緩緩攥成了拳,彆過頭去。

“又沒說看完就不還你,隻是怕她不懂事,也怕你欺負她。”

賀九安細細琢磨,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一時也挑不出他的錯處,乾脆攬過他的肩,一同往殿內走。

“行行行,咱們一起看,總行了吧?”

賀九安恰用捏著信的那隻手來攬他,他微微側首,看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信,按捺住想將它搶過來占為己有的心思,略微不情願地隨賀九安一同回了書房。

賀九安仍在他耳旁絮叨:“不過你可得答應我,今日之事千萬不能讓五公主知道。女孩子家臉皮薄,若是知曉自己遞出去的信,被旁人看了去,心中一定不好受。我是看在你是我好友,一向嘴嚴,又憂著她的份上,才容你一道看的,但凡換個人,哪怕是聖上,我也不會透露半分。”

季珣不知道持盈是否會不好受,他隻知道此刻賀九安口中的話萬分刺耳。

他是旁人。

他季珣,已經成了賀九安與持盈之外的那個旁人。

燭下,賀九安萬分鄭重地展信,本以為會是長篇大論,沒想偌大一張紙上隻落了一句詩。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1]。

秀雅婉麗的小楷合著淡淡梨花清甜,嫋嫋飄進了兩人心底。

隻是一人含笑,一人微慍。

季珣與賀九安從小一同長大,文采造詣上難分伯仲,自然不會不知這句詩的意思。

單瞧這一句,或以為是在頌春,可連著這詩的下句,落筆之人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

即見君子,雲何不樂。

分明是少女懷春的含蓄情意。

伴隨著賀九安的輕笑,季珣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時兩人在東宮外交談時的情景,如墨的瞳仁中翻滾著些許妒火,若是再細細看去,還有幾分難過。

他不禁自問,為何偏偏是這句?

若是他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本該再過些時日,待宮中禦花園的桑樹抽了新芽時,她故意跟在自己身後,一字一句念出的這句詩。

從前他聽見時,雖麵上強裝無異,心中的悸動卻不是假的。

可他還沒等到桑枝抽芽,她便已經將這句詩贈給了旁人。

“孤乏了,你記得同宮門侍衛報備留宿,你曾經住的寢殿,孤已命人收拾好了,屆時直接去便是。”

許是心中煩悶,連嗅著她信箋上的甜香也覺得燥,他向賀九安丟下這句話,轉身匆匆離去。

“行!”

季珣一向將情緒隱藏得極好,賀九安並沒看出好友的不悅,隻借墨提筆,映著燭火,在那句小詩下回落了一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2]。

*

翌日一早,持盈吃著膳湯,心中卻惦記著那封情信。

昨兒她本想從周辭說過的話裡拈幾句,可落筆時總覺得太過刻意,不似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娘能說得出口的言語。

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麼新的,便從上一世同季珣念過的詩中挑,又怕萬一兩人私下聊過這些,還特地選了句還不曾發生過的。

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做事比之上一世更為妥帖,便有些自得。

稍一不慎,便濺出些湯來,洇濕了衣襟。

“哎喲!”

拂雲聞聲而來,忙替她擦拭:“公主怎地這般不小心,還好是初春,穿得厚些,不然燙壞了肌膚,可如何是好?”

她凝著自己的鵝黃衣裙,眸光黯然一瞬,抬首吩咐道:“剛好,你給我尋那件絳紅的襦裙來吧。”

拂雲抿唇一笑,打趣道:“公主不是一向喜歡鵝黃嗎?怎地這兩日總是尋旁的穿呐?奴婢還以為,它們被關在閣中,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呢!”

“要開春了,桃紅柳綠時,自然要穿得應景些。”

“依奴婢看,公主才不是為了應景,怕是......有了心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