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就該如上一世一般,為她選一個可托付之人,再默默為她安排好一切,遠遠看著她開心便足矣。
可九安他……究竟是持盈真正可托付之人嗎?
季珣暗自斟酌,指尖輕輕扣著桌麵。
他倒不擔心賀九安的為人,隻是如今陛下善朝堂製衡之術,若是真欲賜婚於公主,思虞都要比持盈合適得多。
她是陛下親女,既可彰天家恩典,又可將本全心支持葉家的公主外祖張氏往賀家上靠一靠。
而持盈的身世,則要複雜許多。她雖占著公主的名頭,可人人皆知,她是葉家血脈。
倘若嫁過去,陛下定要擔憂日後葉賀兩氏聯手,架空帝權。
亦或者是賀家瞧不上持盈身上的葉氏血脈,暗處為她使絆。
罷了,縱使陛下一口答應,公主嫁娶,也不是即刻便能完成之事,且再看看吧。
正在這時,書房門被人叩響,打斷了季珣的思緒。
“進。”
他望向門,微微蹙了蹙眉。
來人是內侍宋池,忠心機敏,是他平日裡最為信得過之人。
“稟殿下,殿下托臣所尋之人已然找到。自他師父因欺君罔上,被陛下淩遲後,他便躲在城南一處廢棄的城隍廟中,惶惶不可終日。”
他的指尖依舊輕扣著桌麵,挑了挑眉,問道:“如何?他是做,還是不做?”
宋池頭一垂,答道:“已然應下。”
他看著季珣不動聲色的臉,心中不禁有些發寒。
他一向知道殿下心思深沉,慮事周全。
可誰曾想,為了這麼一個逃犯,先是將他老母與妻兒囚於城外莊子,嚴加看管,又許他榮華富貴,威逼利誘,好讓他為東宮做事。最後卻隻給了他一箋藥方,讓他製成丸,再做道士打扮,找機會向陛下獻丹。
“好。”季珣微微頷首,“快至上巳日了,陛下會往曲江設宴,以待群臣。你告訴他,那時,便是他的機遇。”
“是。”
宋池允諾告退,臨了也沒忘替他關上房門。
他隻搖搖頭,心下思忖,陛下上了年紀,便沉迷於問道求仙,殿下身為儲君,不勸著也罷,居然還主動求藥,還偏偏大費周章地找毫不相乾之人來獻,真是儘孝也不願留名。
殿下就是太老實,才不會討陛下歡心。
此時,老實人季珣觸動書架上的機關,步入一間暗室。
他自桌下暗盒裡拿出兩張方子,攤在桌麵上。
一張便是贈予那人的,上書延年益氣之效。
另一張,則是通脈養血之功。
看似是兩張良方,可若是長久一同服食,便會長病不起。
若陛下纏綿病榻,屆時太子監國……許多做不得之事,便能去做了。
上一世,他掣肘於一人之下,無力改變,今世斷不會再袖手旁觀,任其發生。
*
一連下了數日的雨,催生不少新綠,轉眼間,草長鶯飛,絲絛拂堤,又是一年春三月。
帝賜宴曲江,祭祀祓禊,一行人浩浩湯湯,自皇城往水濱去。
持盈隨葉貴妃與六皇子坐在一輛馬車裡,一路上聽著外麵鑼鼓喧天,分外熱鬨,自然耐不住性子想去看一看。
隻見是一群稚子圍著車輿拍手叫好,原是巫師載歌載舞,立於花車之上,伴著皇室車駕前行。
葉貴妃指著車輿,同身旁正牙牙學語的六皇子道:“那是你父皇所設,用以為天下百姓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小皇子不明所以,隻拍著手附和:“不詳……不詳……”
而後指向持盈,“姐姐,姐姐……”
持盈正歡快地望著外麵,並沒留意車內。
葉貴妃把六皇子的手拍掉,嗔怪道:“呸,誰教你這麼說的?不許汙蔑你皇姐。”
小皇子有些無措,哇地一聲哭出來,口中念著,“二姐姐,二姐姐……”
持盈回過頭來,心裡明鏡似的。
這話除了季思虞,怕是無人會故意教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孩子。
貴妃生氣,是因稚子受人挑撥,自己同弟弟生氣,那可就是小心眼了。
她轉過頭來,衝葉貴妃盈盈一笑,而後彎下身子,耐心哄道:“阿瑾,姐姐抱抱可好?”
小皇子止住哭聲,跌跌撞撞奔向她。
她抱起季瑾,再次看向窗外:“來,姐姐帶你看跳大神。”
小季瑾被車外的光怪陸離吸引,咯咯笑了起來。
她抿唇笑笑,亦隨之看去,卻總覺得其中為首之人頗為眼熟。
可她思來想去,上一世是萬萬認不得此人的,興許是自己重活一世,記憶錯亂了吧。
眾人已至江畔,她亦隨葉貴妃下了車輿。
自上次贈玉一事,她許多日未見賀九安,依著他的性情,今日定要同季珣一起。可她左顧右盼,目光尋覓到季珣車駕時,卻隻見他一人。
好巧不巧,他亦在回望她。
持盈自覺被他盯出了一身冷意,忙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