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著那張如花容顏,稚澀未脫,卻已隱隱透現出奪目之感。
他驀地發現一個被他始終忽略的事實。
她是從何時開始,如此權衡利弊,如此顧全大局,又如此會利用旁人的私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在他不曾留意的角落之中,肆意生長成了一株帶刺的嬌豔花朵。
“不必,孤成全你。”他嗤笑一聲,轉過身去,還是心下不忍,側首囑咐道,“縱使孤今日殺雞儆猴,可這一道旨意下來,難保他們不會再次對你設計,你要再三小心。若遇上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
他拿起她的手,往掌心處放了那夜救她時他所用過的鳴鏑。
“它可以喚來東宮衛。”
說罷,他便未再停留,轉身離去。
*
白日裡太子殿下因她懲處了母族中人一事傳遍了各營帳,因此今日她過得格外暢快,連季思虞都不曾刻意招惹。
春獵時的宴飲往往不是歌舞助興,多是雜耍馴獸。
她一邊聽著陛下與臣子假惺惺地互相恭維,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身旁的小季瑾手中舞著蟹腿高興。
她素來不喜這些,酒剛過半,正欲尋個借口悄悄溜走,卻忽然聽正席一陣暴動。
“陛下,陛下……”
她抬眼一瞧,原本舉杯儘興的陛下竟一頭栽在了桌前,人事不省。
眾人亂作一團,葉貴妃把小瑾兒塞入她懷中,囑咐她照看好,便也去了陛下那處。
隔著數張桌案,她遙遙瞥見季珣。
他神色平靜,鎮定自若,與一旁那手忙腳亂,又是傳轎,又是傳太醫的場麵一比,仿若置身事外。
也不裝一裝。持盈腹誹道。
葉貴妃在陛下處幫不上什麼忙,亦注意到了他的不同,有些狐疑地行至他身側,旁敲側擊道:“太子殿下對陛下忽然暈倒一事,竟如此漠不關心嗎?”
“葉娘娘此言差矣。”他垂眸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眾人吵吵嚷嚷,圍在陛下身旁,總要有個能擔起責的人來,若非孤命太醫一同參宴,又命車輿候著,如今陛下怕還是不能問診呢。隻等太醫診出結果,看咱們是留在此處,還是返回宮城了。”
葉貴妃尷尬笑笑:“原是殿下早已想了萬全之策,是本宮冒失了……”
“無事,孤身為儲君,為陛下思慮周全,應當的。”
他說話間瞥向持盈,卻發現她亦抱著季瑾,在偷偷打量自己,撞見他的視線,又匆匆撇開眼來。
這時,太醫匆忙跑來。
“回稟殿下,陛下宵衣旰食,勞累過度,心緒不寧,又連日飲酒,以致,以致中風。”
他從容起身,行至太醫跟前,恭敬扶起。
“父皇可有大礙?”
“臣與徐太醫等人已為陛下施了針,過些時辰應當可以轉醒,隻是這春獵……未至四月,夜裡寒涼,還是回宮為好。”
季珣目含懇切,帶著老太醫特去詢了皇後意見,而後下令提早回宮。
麵對這一突發情況,他應對地得體妥帖,令旁人挑不出一絲錯處,隻讚他頗具孝心。
隻是難得出宮的拂雲有些不大儘興,一邊幫持盈拿著包裹,一邊道:“往年都要玩上七日,這次不過才呆了三天,這一回去,又要過數年如一日的日子了,好生無趣……”
葉貴妃去陛下車輿中侍疾,如今車中僅餘她們兩人和一個懵懂不知的季瑾,她見持盈望著窗外的忙亂出神,忙喚道:“公主,公主?你在想什麼呢?”
她被拂雲喚回神來,蹙了蹙眉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陛下這病來得蹊蹺。”
車輿緩緩啟動,拂雲放好包裹,替她揉捏著腿道:“陛下他老了,不比當年,公主不必太過感懷。”
拂雲不知道的是,她並非感懷,而是疑惑。
上一世直至她死,宸帝依然體健臨朝,從未生過這樣大的病。
養心殿燈火通明,太醫妃嬪進進出出,直至深夜,才徹底安靜下來。
如今殿內僅剩葉貴妃與季珣,季珣禮道:“葉娘娘不妨早些回清涼殿,孤在此為陛下侍疾便是。”
葉貴妃看著陛下昏睡的臉,目光不挪一寸:“可是……”
“娘娘素來保養得宜,熬夜最損毀容貌,若陛下醒來,娘娘熬壞了身子,豈非得不償失?不若早早回去,陪著瑾兒與……持盈。”
說起她的名字,他心中仍是一揪。
“也罷。陛下若是醒來,殿下記得托人通傳本宮。”
葉貴妃最後望了一眼,萬分不舍地走了。
屋內除了已被替換一遍的宮人,僅剩季珣與陛下。
他行至陛下身側,抬手拔下位於玉枕穴上的銀針。
等待陛下醒來的空檔,他走至書案旁。
書案上放著的是一道空白的黑金聖旨,旁邊便是裝著傳國玉璽的寶盒。
“殿下,已備好了。”宮人畢恭畢敬。
他提筆斟酌片刻,便落下第一個字。
是夜,陛下轉醒,連頒兩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