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是言聖躬違和,暫居養心殿休養,命太子監國,主理朝政,旁人需經太子允準,才能來養心殿探望。
另一道,則是賜婚於季持盈和賀隨,婚期便定在四月十九,好為陛下病體衝喜。
細小雲片在湛藍天中翻出白浪,衝走了夜裡的汙濁。今晨雖是多雲,卻也難掩天朗氣清。
“謝陛下。”
待宮人宣讀完畢,持盈接了這道聖旨,凝著上麵的日子,心中卻“咯噔”一跳。
四月十九。
若她沒記錯,這可正正好好是北燕使團入京的前一日。
昨日,她與季珣在蘆葦蕩中半爭執半脅迫,她再清楚不過,這道聖旨是皇兄為她求來的。
出使之路艱辛遙遠,路上可能會遇見種種意外,她是有上一世的記憶,可宸國眾人隻知北燕使團會於四月入京,他怎麼會具體到哪一日?
隻是巧合嗎?
葉貴妃慣賞了宮人銀子,得知陛下如今誰也不見,隻允了太子侍疾,不由得撇撇嘴,嚷道:“若非皇後那毒婦,現下瑾兒怕是同太子殿下差不了幾歲,何至於讓他獨占陛下恩寵?”
來傳旨的宮人忙安慰道:“陛下還是格外惦念您的,否則也不會獨獨成全了五公主的婚事。”
宮人一句話哄得葉貴妃心花怒放,她大手一揮,賞了他一包銀子。
“多謝貴妃娘娘!”
待宮人歡天喜地走了,葉貴妃喚回了持盈的魂兒:“人都走了,你還跪著做什麼?”
持盈慌忙起身,理了理衣裙。
葉貴妃侍弄著殿裡的名貴花草,漫不經心道:“當初不是你哭著鼻子求本宮的嗎?怎地如今得了旨意,也不見你多高興?”
她隱下心思,掂了掂聖旨,強顏歡笑道:“母妃和陛下肯成全,持盈自是高興的,隻是覺得這日子有些倉促。”
按例,男女合婚需經六禮,快則幾月,慢則一年。
她本以為,陛下聖旨隻是約定她與賀九安的婚事,屆時再由雙方行完六禮,擇一佳期成婚,卻不曾想急得連日子都定下了。
她心中莫名惴惴。
葉貴妃沉吟道:“如今離四月十九不過一月,確實倉促了些。不過既有一層為陛下衝喜的因由,自然越快越好。如此,陛下才能沾沾喜氣,龍體早日康健。你放心,縱然陛下不重視你,本宮卻沒有虧待你的道理。葉家素來顯赫,自不會叫你在嫁妝上丟了麵子。”
她抿唇一笑:“多謝母妃。”
*
季珣下了早朝,太子朝服未換,便往養心殿行去。
殿內四下寂靜,宮人端了早膳,恭謹道:“殿下,且用些吧。”
他接過盤龍描金瓷碗便往陛下榻前走,隨意問道:“旨意同五公主宣過了?”
“回殿下,宣過了。”
“她什麼反應?”
宮人弓著身子回想:“沒什麼反應,隻是有些出神,謝恩後便忘了起身,一直在發呆。”
“知道了。”
他淡淡道,旋即掀起衣袍,坐在宸帝身邊。
他將瓷碗擱置一旁,傾身墊高玉枕,扶著陛下歪歪斜斜地坐起來。
宸帝死死盯著他,眸中似燃了火。
他自顧自地端起碗,舀起一勺,遞至陛下唇邊:“陛下,該用早膳了。”
宸帝緊抿著唇一動不動,依然怒視著他。
“你們都下去吧。”
他隻隨手撥弄著碗裡的粥,頭也不回地淡聲吩咐。
“是。”
殿內宮人有序離去,偌大的養心殿僅餘父子二人。
宸帝看著空蕩的殿宇,眸中的火焰漸漸燒成了死灰。
太子這一舉動,分明是在向他昭示,整個養心殿皆在他掌控之中!
“啊,啊,啊啊……”
他試圖發出聲音,可出口的隻是含糊不清的混叫。
“陛下不必費心力,隻消好好養病才是。”
季珣將一勺粥遞至他唇邊,見他仍舊不喝,便微微一笑,自顧自地吃了下去,將空碗擱在一旁。
“您不用時常擔心兒臣給您下毒。兒臣若想您駕崩,您早已活不過今日。如今留您一命,隻因陛下在朝中籌謀多年,那些老臣的用處還未榨個乾淨。一朝天子一朝臣,兒臣可不想即刻改朝換代,所以,還得留您多活些時日。”
他這番話猶如在死灰上又澆了抔冰水,令宸帝不禁有些透骨。
“啊啊啊啊啊!”
宸帝意圖緊緊攥著被麵,手腳卻使不上力氣。
“您是想說兒臣惡毒不孝是嗎?”
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入內的是端著藥的太醫,恰是春獵時為陛下施針的那位。
“殿下。”
季珣抬手接過,而後掰開宸帝的嘴,強行給他灌了下去,並未避諱太醫在場,冷言冷語道:“所謂父慈子孝,兒臣從不知何為慈父,自然也學不會真正的孝順,隻能將您的惡毒儘數學來。”
一碗灌完,他丟下碗勺,便帶著太醫往外走。
剛出養心殿,隻見宋池來稟:“殿下,您命臣春獵時替換下來的養心殿宮人,與昨日隨陛下一同歸來的隨侍,共百餘人。一些已拿了銀子,自願緘口,一些抵死不從,誓要為陛下儘忠,還責罵您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您說……該如何處置?”
“都殺了吧。”他邁下白玉石階,雲淡風輕地擦了擦手上的藥漬,“死人的嘴才最牢靠。按著花名冊,給足他們家中撫恤銀子便是。”
宋池微微一凜,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