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春意尚未散儘,太傅府通向閣樓的沿路都是春日未散的殊色粉花。
不過現在顧清宜主仆三人卻沒心思沿路攬勝,這豆大的雨珠簌簌的落了下來,三人直忙得快步上了閣樓的圍欄裡避雨。
本是太傅府鄒家的賞荷宴,卻突逢驟雨,實在是天公不作美。
半春眼看左右沒人,憋了一路的話實在不吐不快:“方才,那李三姑娘實在欺負人,還是姑娘的表姐呢,要奴婢說,方才在席間姑娘何苦藏拙,現在那些姑娘們口中,姑娘怕是中規中矩甚至木訥的女子了......”
“半春。”站在丫鬟中間的女子輕輕出聲斥道,手上卻不緊不慢的拿著塊兒素帕撣去衣袖上的水汽,素帕稱得她手指越發蒼白纖細。
姑娘的聲音清清泠泠的,有些沒上心的冷淡。
半春微微咬唇,低眉認錯:“奴婢失言了......”
“嗯,日後不可再犯。”
半夏看了看半春依舊忿忿的模樣,笑著合話道:“還愣著作甚,姑娘的衣裳都跑亂了,眼力見兒都沒有。”
麵前整理衣裙的少女一身淺雲色的綃紗裙,衣著十分淺淡素淨,腰上隻配了個自小帶著的白玉佩和淺藍色的香囊。
按理說近年上京城裡的女子喜好豔麗殊色,少見這素淨的打扮了,但顧清宜三年孝期方滿,這番穿著比較合時宜。
半春拉著顧清宜的衣袖整理,半春咬咬唇,往上拉了拉女子的袖擺,露出一節兒白嫩的腕間,果不其然,上麵一片一片的紅了起來。
偏偏顧清宜自己沒什麼反應,一邊冷靜的半夏看著也喃喃道:“先前就與李三姑娘說了,姑娘對那薏苡有敏症,竟還挾著姑娘喝了兩盞薏苡酒......”
顧清宜麵上沒有多在意的樣子,反而看向欄外唰唰直下的雨幕:“不是什麼大事,回去歇上兩三日就消了。”
她三年前初來上京,又整日守在郡王府的客院中,戴孝抄書,李新悅不熟悉她也是正常的,她也不想計較。
“說起這個奴婢還要說呢,姑娘如今害了敏症,但四月初八的浴佛節,明兒姑娘要去幫郡王妃抄寫經書......這些年,郡王府的主子不說了,偏偏府上那些下人都像是吞金的獸,姑娘自打來了......”
“半春!”顧清宜眉頭皺起,“今日是何種場合,下場雨便讓你敢在外抖摟主子了——”
話音未落,隔壁傳出輕輕的叩擊聲,讓圍欄邊上的三人一愣。
霎時間,半春臉色煞白。須臾間,有人走出了拐角,看清了來人,即便是顧清宜也麵色慘白起來,她跟著丫鬟一起,“撲通”的跪在地上,咬咬唇,才忍著顫意喚道:
“裴......”
‘表哥’二字實在不敢出口,白著麵色喚道:“......都護大人。”
餘光往上看去,站在最前麵的是一身玄色帶著臂縛束袖的近侍,他手上抱著一柄劍,是侍衛幸樛。要緊是他身後兩步之外站著位男子,單是瞧見那山礬色的暗紋,顧清宜都有些心下發怵,掌心不自覺的冒了些虛汗。
當著郡王府嫡長子的麵,數落的郡王府的人,今天當真是活膩了......
抱著劍的幸樛出聲提醒:“回大人,是溪萸閣的表姑娘。”
前麵久久沒傳來聲響,顧清宜喉嚨一緊,頭頂傳來不可忽視的打量的視線。
裴霽回低眼看著麵前跪著的三人,最麵前的女子衣著淺淡,這動作讓素色的衣裙將那纖薄的背和腰身都勾勒出來,他的視線放在那微微露出的手腕上,果真是有些片紅。
“顧......表妹?”裴霽回出聲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有些像對待陌生人的冷漠。
顧清宜咬咬唇,依舊不敢抬眼起身:“......是。”
“既是親戚,何必行如此大禮,起身罷。”眼見著麵前的女子磨磨蹭蹭起身,他噙著涼意的眼神放在一邊跪著的半春身上。
顧清宜指間握緊,上前一步,看向那冷峻的男子:“方才是我的丫鬟口無遮攔,實在該罰,還望表哥寬宏,莫要放在心上.....”
裴霽回那泛著涼意的眼神這才轉而看向麵前已經起身的女子,溪萸閣確實是住了位表姑娘,但這兩年這表姑娘因在孝期,深居簡出的,隻在去長華堂問安的時候,隱約碰見過那麼一兩次,裴霽回更不會多分個眼神。
各自思索間,外麵那花叢小道傳來匆匆踏著積水的腳步聲,近侍寄白落後十餘步,抬著傘追著位朗朗的公子過來:“我的二郎,您倒是慢些呐......”
寄白絮絮叨叨的,直到看清廊下站著的幾人和這丫鬟跪了一地的場景,咽了咽口水,跟著低眉順眼的噤了聲。
這......郡王府這位仙主怎麼在這?
看見廊下站著的裴霽回,許知謹瞳孔一縮,腳步微頓,收斂了急切的動作上了台階,留下了越來越淺的濕腳印。
他繞過顫身跪地的半夏半春,少年挺拔的身姿微微半擋住顧清宜,朗朗舒華的笑著見禮:“大表哥原來在此處,方才鄒三哥還找你呢,呃.......不知,這丫鬟可是惹惱了大表哥?”
許知謹的母親乃是當今聖人的嫡姐,春和長公主裴顏春,他與麵前的裴霽回是表兄弟的關係。
顧清宜看了看麵前身穿暗竹紋衣袍的小公子,許知謹,是她的未婚夫,顧清宜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在他來得及時,不然她當真不知如何輕巧的收場,還能保住半春。
裴霽回將許知謹這維護的動作看在眼底,兀自輕笑一聲,不似方才那般的冷涼壓迫,身側的幸樛解釋道:“回許二公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這丫鬟說了些話,被我家主子撞著了。”
“原來如此,顧姑娘回去,確實是該好好管教管教。”
顧清宜順著許知謹的話見禮歉意道:“今日丫鬟無狀,還望裴表哥海涵。”
裴霽回麵上帶著淺笑,眼底平靜無波:“表姑娘在府上獨居不易,這些丫鬟一時鳴不平也頗為正常,日後好好管教便是。”
他本也不是閒著無事專門找茬的人,方才也是被幸樛無意撞破,何況,這顧清宜的身份......裴霽回微微勾了勾唇,沒再說什麼。
眼瞧著裴霽回那清俊修長的背影越走越遠,顧清宜眨了眨眼,這才鬆懈下來,從謹小慎微的模樣又換上了往日那清冷幽月的模樣。
雨後枝條新綠,廊外的淩霄花顏色如新,幽淡的香氣好像也被放大了,許知謹看了眼身側的姑娘,有些無措的撚了撚手指,輕咳了一聲欲蓋彌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