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心底的名字
文/卿玖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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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變成了一隻鬼。
這是我睜眼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的,而讓我更加確信我已故這個事實,是我在陵墓裡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是一陣激烈的幾欲將我魂魄擊碎的疼痛喚醒了我。
醒來便在海邊,頭頂烈陽,不少青年男女歡聲笑語地從我身體裡穿過,我沒有任何感覺。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鬼也是可以在白天出現的。
我觸碰不到任何人,他們也看不到我,這種唯我獨一份的感覺新奇又有趣。
隻是魂魄似乎有些不穩,我感受不到任何,但那陣隱隱的撕裂感還纏著我。
但是我發現,越往西,撕裂感越輕。
於是我就往西飄,做了鬼也挺好的,不用再受累走路,靠意念想一想就能飄起來。
也不知飄了多久,路上我眼尖地看到一輛熟悉的車牌號——蘇E112XY。
林向的車。
林向,我的男朋友。
買這輛車時我們剛在一起不到三個月,車牌號也是我們一起去選的,11月2號是我的生日,X是他的名,Y是我的名。
我叫姚瑤。
我飄進了車內,坐在副駕駛上。
林向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我忘了上次見他是什麼時候了,但還是覺得他消瘦憔悴不少,下巴上胡茬青了一圈。
林向的胡子長得很快,一天不刮就戳得人生疼。
我死了,他應該很難過。
副駕駛上還有一束香檳色的玫瑰,是我喜歡的花。
每每有什麼節日,或者他惹我生氣了,他都會給我帶回來一束花哄我開心。看到紅玫瑰,我賭氣說我最愛香檳色的,他立馬說,好,我再去買,以後都隻買香檳色的。
現在,他是要去見新女友嗎?
我盯著他的側臉,手忍不住覆上他臉龐,又否定了這個念頭。
如果是去見女友,他應該不會以這幅模樣過去。
中控台前,擺放著的手機正顯示導航,導航女聲報出一個地址——郊西陵園。
車子到達陵園,林向捧著花下車,我跟在他身側。
沒走兩步,他又回頭去副駕駛的抽屜裡拿東西,一個粉色的小發夾,是我的。
我看到林向眼眶紅紅的,嘴唇乾裂蒼白。
我在他身邊轉啊轉,安慰著他不要難過,說著說著我自己都想哭。
沒多久,林向在一個墓碑前停下,我湊過去看,墓碑上是我的照片。照片還是一張生活照,我笑得眼睛快沒了,兩排牙齒幾乎都露出來。
這張照片我一直覺得很傻不好看,但林向卻說很可愛,還保存下來打印了出來,夾進了手機殼裡。
墓碑上的這張,大概也是他選的。
林向放下花,蹲在了我的墓碑前。
他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矮身躺在地上看。
我看到很少哭的他哭了,聲音隱約克製,良久才有眼淚滴穿我的魂魄,再落進地麵。
我伸手想讓他不要哭,可是怎麼都擦不到他的眼淚。
今天林向穿的是我買的一件米色的棒球服,情侶款,我也有一件。
我跟他在一起四年了,第一次見麵是在小區裡,我大半夜在樓下喂流浪貓,碰巧遇見了下樓遛狗的林向。
林向的狗是一條被人丟棄的土狗,但模樣比一般土狗好看,據說是土狗和某個品種狗的孩子。
那天晚上他的狗仗勢欺人,衝我嚷了幾聲,林向這個主人代它向我道歉。
我沒當回事。
第二天晚上,又遇到了。
然後,林向要了我的聯係方式。
之後的發展一氣嗬成,他頻繁找我聊天,晨跑回來順便給我買早餐,給我做飯送門口,邀我散步吃飯看電影等等。
林向是一個很熱情陽光的男生,他長得白,臉又小,實話說是長在我的審美上。
就這麼兩三個月過去,我跟林向在七夕節的那天正式在一起了。
我是第一次戀愛,林向也待我格外細心體貼。
我在好友群裡天天炫耀我找到了我理想中的愛情,好友曾一度要拉黑我。
為了我的愛情,我開始學著去體貼關心林向,學著研究菜譜,就是想看到林向吃到我做的菜時露出來的笑容。
他也很會誇人,從未打擊過我,也經常誇我可愛漂亮,幫我一起研究女生的妝容穿搭。
朋友們都說我越來越漂亮了。
我也這麼覺得。
林向帶我見了他所有的朋友,他的家人。
在他親朋好友麵前,他稱我是他的小祖宗。他教我人情世故,也帶我去遍各個城堡打卡遊玩。
這四年裡,我們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也嘗過很多美食。
我們見過鋼鐵森林中的巨大落日,聽過黃河奔騰的呼嘯,坐過過山車一起衝上雲霄,也一起無聲在海底傲遊尋寶。
他毫不吝嗇地在各個場所,各個時間段表達著對我的愛。
漸漸地,我從一個羞於將愛意說出口的人,變成了一個經常說愛他的人。
我變得開始依賴他,將全世界的重心傾斜到他身上。
我愛林向,相信林向也一樣愛我。
有次他出差,趕飛機回來那夜特地給我打包了當地出名的奶茶和臭豆腐。
奶茶用保溫杯裝著,到家時還是熱的。
我看著他疲憊又燦爛的笑容,那一刻覺得我遇到他好幸運,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驕傲又自得,在好友群裡大肆宣揚著林向對我的愛意,恨不得全世界跟著我一塊兒幸福。
還有一次我陪他一塊出差,我們住在一個小鎮的小旅館裡。
小鎮處在群山之中,去最近的市裡車程都得一個小時。
幸好小鎮什麼都有,就是飲食不太符合我倆的口味。
山腳就是流動著的長江,景色宜人,美得像是畫。
每晚他會背著我去籃球場,我就坐在邊上看他跟一群不認識的小男孩打球,另一側是跳廣場舞的阿姨大叔們。
聽著不熟悉的本地口音,我的幸福感卻爆棚。
在這個地方,隻有我們倆是外人,我們毫無保留地互相依偎,在他人的家鄉,汲取著彼此的溫暖。
之後回來後,林向也曾多次提過那段日子,那段隻有我們倆的時光。
他也很懷念。
我們聊過結婚,討論過以後裝修裝什麼樣,一起去看房,還說要生一個大眼睛雙眼皮的姑娘。
因為我是大眼睛雙眼皮,所以他經常說,以後他姑娘一定也是。
我們都對未來有著明媚的幻想和憧憬,睡覺時我們都要牽著手,好像這樣就能進入彼此的夢裡,融進彼此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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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在我墓碑前默默哭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但還是沒想起來我是怎麼死的。
墓碑上刻有我的死亡日期。
2022年8月4日。
七夕節,正好是我跟林向在一起的四周年。
我平趟累了,林向也哭到流不出眼淚,我陪他坐在邊上。
他嘴唇蠕動著,我湊上去,隱隱聽到“對不起”三個字。
我看著他,說:“沒關係。”
我剛說完,麵前出現一雙鞋,一雙白色的女式短靴。
沿著短靴往上看,看到的是一位中長發披肩的女人。女人留著中分長黑發,單眼皮,正嘲諷似的看過來。
“林向,你現在假惺惺什麼呢?”
沉浸在悲傷裡的林向應聲抬頭,我清楚看到他先是驚訝,而後皺眉起身,“舒雲薇,你來乾什麼。”
舒雲薇……
這個名字在我腦海迅速飄過,有什麼念頭急欲閃現。
我也起身打量著這個叫舒雲薇的女人,腦海走馬觀花一樣閃過很多畫麵,一幀一幀拚湊重逢,縫補起我的完整記憶。
舒雲薇說:“我來看看她啊,也來看看後悔的你是什麼樣的。”
我想起來了,舒雲薇,是我和林向這段感情裡的小三。
隻不過,她是被三的。
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撲麵而來,我看到記憶裡哭得不成樣的自己,看到爭吵時林向惡劣的嘴臉,看到我翻看他手機時,出現另一個寶貝。
原來,我的愛情並不完美。
它破碎不堪,千瘡百孔。
那些在好友麵前的恩愛場景,是我刻意營造出來的。
暗黑的,苦痛的畫麵,都藏在我孤單一人的深夜裡。
我在無人的夜裡無聲大哭,從手腳發抖,到心如死灰,默然無神。
知道舒雲薇的存在,是在今年七夕前一天,他們是同事,交往了幾個月。
在舒雲薇那裡,林向是單身。
他也帶她見過一些朋友,不過是些酒肉朋友。那群人在舒雲薇麵前叫她嫂子,在我麵前,也叫我嫂子。
我和她,都被這群人耍的團團轉。
我記下了舒雲薇的手機號,加了她微信。
那晚,我跟她聊了很多很多,她也剛得知自己被三。
那晚,林向酒後過來找我,氣衝衝地收拾走屬於他的東西。
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他以為那天的我會哭,會說軟話留下他,可是我沒有。
我冷漠地看著他,在他走後立馬關上了門。
冰箱裡還有我提前訂好的蛋糕,為了慶祝我們的四周年。我還特地定了他喜歡的卡通人物,可是沒機會了。
舒雲薇告訴我,在他來我這的前一刻,他在陪她喝酒。
我哦了一聲。
她說:“怪不得他從沒提過前任,原來是因為你不是前任,也是現任。”
還說了很多他們的私事,那些我以為他隻會對我做的事。
我震驚,惡心,以致於開始厭惡起自己來。
掛完電話,我獨自吃著蛋糕。
好友群裡一遍遍問我今天過得怎麼樣,我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