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餐晚飯和往常一樣,隻是氣氛不那麼熱絡。
“媽,你再檢查一遍吧,日常用品我想到的都放行李箱了。我去洗碗。”常諳說完收碗去廚房,岑因和季舒白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岑因反手關上門,靜靜看她將碗放到洗手池,開水龍頭。
常諳低頭看水流出,在嘩嘩的水聲中,說:“我爸明天出發去興城。”
上級號召各地馳援興城,臨城防控到位,離興城又近,派出醫療隊相助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於家人而言,他們未歸的時間裡,都會在憂心他們安危的忡忡中度過。
岑因自背後環住常諳,給予擁抱。她有過相同的感受,甚至有時不如常諳,她無法表達掛念。
LED燈發出柔光,地板上投映兩個人依偎的影子,畫麵溫馨。廚房很安靜,隻有碗碟時不時輕碰的聲音,一下一下,打在岑因的心上。
常諳擦乾淨手,眼睫顫動,開口說出了進廚房後的第二句話:“我不想讓媽媽擔心,就將任性都丟給了你。”
“彆怕。”岑因握緊她的手。
或許,在岑因麵前,她可以不那麼堅強。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常諳說:“出去吧。”
岑因就牽著她的手出去了。
季舒白沒問她,岑因也沒問,在等她主動和她們說。
三個人在季舒白房間呆了一晚上,常諳心情回升了很多。對於這件事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她隻是,需要一個情緒的豁口,把難過發泄出來。
“你換個角度想,興城是你未來四年甚至更久生活的地方,某一方麵,叔叔是為了不讓你困在鋼筋水泥的高樓,能早日回到校園馳騁。”
季舒白習慣性拍了拍她的肩,瞟到岑因在旁邊又收回手。
常諳皺著臉,想笑笑不出來。“那我更難過了。我還想在家多呆幾個月。”
十八歲的願望是高考順利,助她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十九歲的願望,是希望陪伴家人久一點。
成年的意義在於心理生理上的進階,她可以不再囿於家庭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當她走出去,感受到分離,才知相聚的難能可貴。
如果二十歲的願望能預支,常諳希望身邊所有人平平安安。
岑因先上樓,常諳去了主臥。行李箱已經收好放在一邊,媽媽坐在床上,帶著眼鏡看手機,一條條關於興城的新聞。
常諳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爸爸有非典的經驗,我查了查,他分配的區域疫情不算太嚴重。會好起來的。”
“嗯,媽你早點睡。”常諳眼中酸澀,逃離般上了樓。
不是“彆擔心”,是會好起來的。
一場疫情的風浪讓人類這艘船舶飄搖不定,悲歡離合,與每個人都有關。
常諳覺得自己的難過有些太長了。
並不僅僅因為爸爸即將去興城。
打開衣櫃,秋冬的衣服堆疊在一處,她立在櫃門前,想不起來他最常穿的外套是哪幾件,平時有什麼常用的物件,發散到他愛吃什麼,不喜歡什麼,她作為女兒,都不知道。
媽媽常說常諳很像爸爸,但也正因為這種相像,自從初中以後她和爸爸很少能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十九歲,恍然間她的爸爸已年近半百了。
“我問了留在興城的人,相比最開始疫情爆發的時候,興城局勢已經緩解了許多。”
常諳點點頭,掀開被靠在床頭,閉眼揉了揉眉心。“我好很多了。”
在簡單的一日三餐中,在新聞的實時播報裡,時間過得很快,日複一日。
但又有些不同,不論多忙,常爸都會在家庭群裡發一條消息,有時是一個符號,有時是一個表情。
不知不覺,就正月十五了。
這是常諳高中以後第一次在家過元宵。月亮高掛在天上,清輝滿地。月是圓的,人未團圓。
常爸離開那天,隻留下一個背影。常諳發了一條朋友圈,很多並不太熟的大學同學都留下了評論。興城大學,本地人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為自己的爸爸驕傲。
“高中三年都要補課,我當時好羨慕隔壁三中能放假,晚上可以出去放孔明燈。”
夜幕作襯,千燈升起,載著不同的願望飄向遠方。在窗邊,常諳隻能看到零星幾隻,閃著光點,離她越來越遠。低頭,淡黃的草稿紙鋪在試卷邊,上麵是淩亂的數學簡圖和符號。
今年依舊是放不了,也看不到了。常諳眨眼,滿是期待問岑因:“明年我們一起放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