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金水河河道一路東行進入成都府。根據成都府內的街道規劃與防澇需求,從西而至的河道分為數條支流,在穿過玉帶橋後儘數彙集成一汪平湖,名為摩珂池。碧湖周圍修建摩訶池苑,池苑內山石重巒、芙蓉疊翠,渾然天成。春看桃花,夏賞荷,秋有海棠冬落梅。池苑周圍庭館無數,館內美味珍饈,絲竹不歇。遊人如織,不分季節。
初秋剛至,中秋未到,人們已在準備中秋節彩燈。
馬車行駛在池苑外圍道路,林爭春被街上遊人鬨醒,頭歪靠在蕭淩寒肩頭看著滿目煙火,笑道:“我在昆都的時候最煩背古詩,詩人描繪的景色對身在冰天雪地的我來講如同海市蜃樓,沒在帝國生活過也無法體會流淌在文字間的情感。如今身臨其境,才知道什麼叫摩訶古池苑,一過一銷魂。春水生新潮,煙蕪沒舊痕。我能這麼容易背下一首古詩詞,我爹爹他一定會很高興。”
蕭淩寒見她醒了還肯任由自己抱著,也不管自己在林爭春眼裡是不是在昆都城外野了一天,累極後靠著休息的馬背。自顧自地笑道:“林將軍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他的女兒當然也一定是文武兼修之人。”
這句話沒拍到馬屁,林爭春坐起身,掀開緊裹自己的貂裘,嘟囔道:“真熱。”
林爭春作為一品仙尊和神域戰神的孩子,生而沒有仙靈與神息。她就是個凡人,比起繼承了澤浣所有修為的哥哥澤爾來講林爭春有自己的遺憾與尷尬。難過不過兩秒,街邊小吃的香氣直衝她腦門靈樞,她指著一個食客最多的攤位說道:“停車,我想吃東西!”
馬車停止,肉骨與香料一起熬煮出的香味越發濃鬱的刺激著鼻口觀感。
林爭春扭動幾下身體就從蕭淩寒懷中掙脫跳下馬車,團在軟座上的猞猁懶懶一抬頭餘光瞟到車外小攤的菜單招牌,嗬了口氣又趴下睡覺。蕭淩寒跟著林爭春下了馬車,才看清臨街小攤到底在賣什麼。隻見一口大鐵鍋支棱在簡易的推車上,底下是連接鼓風機的大號紅泥火爐,爐中炭火在老板踩下鼓風機踏板時騰如龍蛇,噴出的火星像元夕夜藝人的吐火表演。
鍋裡燉著豬大骨、豬肥腸、豬心肺,灰白色湯裡翻滾著幾個香料包,鍋沿上掛著幾個碗口寬的竹簍子,簍子裡是待燙熟的紅苕粉。
林爭春指著鍋裡的內臟問蕭淩寒道:“那是下水湯嗎?”
此刻蕭淩寒估計也想跟猞猁一起趴在車裡睡覺,他無奈地看了眼招牌,說道:“是一種叫肥腸粉的當地小吃。小春,我帶你去錦官彆苑正經吃飯吧。”
蕭淩寒看著那口口徑大於民用限製的超級大鐵鍋,鍋裡是被灰白色湯汁浸泡得膨脹如乳酪的肺葉。剃乾淨筋膜的肺泡顆顆分明,瑩白肥嫩,就像盛夏裡禦廚精心準備的奶酪凍,一口吃下祛熱又潤心。浮在滾燙上起伏的肥腸也像發開的麵團,膨脹且白嫩。雖是市井小吃,但滿鍋噴香,色澤誘人。隻可惜蕭淩寒在奉蓮殿吃冷食長大,對熱騰騰的煙火委實沒有丁點興趣。
林爭春的目光始終落在打調料的老板手上,食客絡繹不絕,走進小攤隻需要報下口味老板就能根據其要求調料。一隻正常大小的手,一次居然能托上五個大土巴碗,胡椒鹽、花椒、醬油、紅油、芽菜、黃豆等依次被舀進碗裡。燙粉的是老板的妻子,麻利又潑辣,一麵抖著竹簍觀察紅苕粉的熟度,一麵從丈夫手裡接過兌齊調料的碗,手起粉落,滾燙的湯汁衝撞數十種佐味調料,混合的香氣直衝腦門激得林爭春瞪大了烏黑澄澈的大眼。
燙熟的紅苕細粉晶瑩透亮,切成寬條的肥腸、心肺軟爛肥嫩,林爭春下意識的吞咽了下口水。
一個食客一麵尋找座位,一麵朗聲說道:“老板娘,給我的粉加點醋。我要保寧的醋哈!”
老板娘順手在起鍋入碗的粉湯中淋了幾滴香醋,有了醋的參與,打破了各種調料之間的界線壁壘,碰撞升華出了令人口齒生津的複合香味也提高了林爭春的雀躍值。
老板娘一麵送餐,一麵朗聲附和:“肯定是保寧五年醋三!貢豆香、南豆耙,漢源的花椒麻嘎嘎,敘府的芽菜最開胃!我們的紅苕粉用的都是資陽的,醋嘛肯定用的是保寧醋三!”老板娘的聲音又尖又細,語速飛快吐詞清晰,像戲曲梆腔一樣悅耳。
林爭春嗬嗬一笑,走向攤位,說道:“老板,給我也來一碗。”
聽到北地官話,打料的老板抬眼看她,用生硬的官腔問道:“小娘子,你是要吃辣的,還是不辣的。”
林爭春看了眼寬口陶缸,裡麵的紅油晶瑩透亮,都是今夏曬乾的二荊條配以秘製香料經滾油洗禮而成,是不可忽略的味覺體驗。
林爭春找了個位置坐下道:“當然是辣的!肥腸,肺葉我都要!”
蕭淩寒連看了好幾眼馬車窗,像要跟猞猁說:木道長,你看到了,我是要帶她去吃錦官彆苑的。木道長,你也看到了,餐是她點的,位置是她找的。這些跟我可沒關係。
修逍遙道的猞猁可不會管林爭春吃什麼,隻顧蒙頭大睡。
攤子小,桌子就那麼幾張,林爭春跟人拚桌。蕭淩寒和幾個監察司門人就隻能站在她身邊,長衣廣袖的蕭淩寒生的儒雅俊秀倒沒什麼,可那幾個監察司門人都是虎背蜂腰再配合那身藏藍色的官服以及探出後腰袍的刀柄上懸掛的象牙令牌直接叫同桌的食客火速撤離。
老板娘走過來招呼:“幾位吃點什麼?”
林爭春看到招牌說道:“每人一碗肥腸粉,再加個涼拌耗兒肉??耗兒肉是什麼?”
老板娘:“就是旋子肉,很有嚼頭!”
林爭春不甚明了,坐在他一旁的蕭淩寒說道:“就是腱子肉。”
林爭春o了個嘴型說道:“那就涼拌耗兒肉,結子湯?結子又是什麼?”
老板娘想了想,用手指比劃了個圓圈說道:“就是豬大腸栓了個格兜兒,也很有嚼頭!”
這次林爭春秒懂,她用西南腔調說道:“我就喜歡吃有嚼頭的。”
老板娘聽她幾句話就改了腔調很是好奇,一麵做事一麵問道:“小娘子哪裡人士?西南官話講得這麼地道,來我們這兒多久了?”
林爭春笑嘻嘻地道:“我是燕北人士,來成都府小半年了!”
“燕北離我們這兒挺遠,你是隨父過來的還是隨夫啊?”
林爭春雙目忽閃:“我隨我自己,我是來這裡做事的。”
“隨自己?”老板娘滿腹狐疑地看著林爭春,按照帝國如今的戶籍政策來講流民不易,像林爭春這樣細皮嫩肉的女子應該是養在深閨,一輩子禁步於一方小天地。如果硬要給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子從北渡南找個做事的理由的話,也隻能是被人拐騙,老板娘盯林爭春的眼神裡多了份意味與憐惜。
蕭淩寒蹙了蹙眉,很是不悅。站在其身旁的門人趕緊冷聲說道:“這位是衙司官吏,瞎搭什麼話!快上菜!”
老板娘聞言不由得多看了林爭春幾眼,眼中多了些許敬佩,她不再搭話手腳越發麻利,很快餐食擺滿了一桌。林爭春見幾人不坐,說道:“你們也在山下守了半年外圍,大家一起做事就是兄弟。坐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