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對我說謊。”
“彆再拉黑我。”
“彆走。”
既像命令,像乞求,也像是控訴。
手指劇烈收縮,指節泛白,指尖刮著手機金屬邊緣,發出乾澀嘶啞的摩擦聲。
“我要睡了,晚安。”顏煙關了燈,立刻掛斷,不想再多持續一秒通話。
段司宇沒再打過來,隻是發條消息。
【Duan:晚安。】
三十秒一過,手機息屏。
顏煙倒在床上,等心情平複,翻出藥盒,打開一看,發現裡頭竟隻剩下一片藥。
醫院一次隻能拿一周的藥量,如果他今天吃了,要麼明日白天去拿藥,可如果要遵循計劃出行,到晚上就隻能硬熬。
顏煙思索片刻,帶著藥起身下樓,步履小心地去廚房,就著月光摸到一把小刀,將藥片切成兩半,回房吞下其中一半。
記錄好提醒事項的計劃,定好八點的鬨鐘,在藥效的作用下,顏煙很快沉入夢裡。
-
翌日,天還未亮,顏煙一下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時,視野裡一片漆黑。
藥量驀然減半,對入睡影響不大,卻對睡眠質量與時長有影響。
睡眠時長五個小時,不長不短。
顏煙躺了幾分鐘,決心不再勉強自己入睡,去陽台點一支煙清醒。
時間尚早,段司宇應該還睡著,他們不至於又一次隔街對望。
這麼想著,顏煙拉開窗簾,俯身撐在陽台圍欄邊,點燃煙。
極淡的煙味四散。
顏煙沒抽,隻將手臂伸出陽台,把煙放到順風的位置。
風一吹,火星發亮,白煙變成很長一縷,順著風往遠方飄,渺然,淡到消失。
一根煙被風吹儘。
顏煙摁滅,轉身背靠在陽台邊,往空中一擲,丟進垃圾桶。
丟的明明是煙,顏煙卻覺得,他丟的是一場平凡的人生。
出生如點燃,哭啼是滾燙的火光,此後隨著洪流飄蕩,漸漸暗淡,到最後油枯燈滅,被人丟進垃圾桶般的骨灰盒。
這也像是......
他的人生。
顏煙輕呼一口氣,回房關窗。
床頭櫃上,手機屏幕亮著,而後開始震動,孜孜不倦。
顏煙走近一看,發現又是段司宇的語音。
或許是早前接通過一次,再看到是那人的來電時,排斥感竟然不多。
顏煙這次倒沒猶豫,接通語音,懶得先開口問話。
“還沒睡著?”對麵聲音有一絲喑啞。
“睡了,剛醒,”顏煙問,“你不用睡覺?”
每天就盯著對街看,觀察彆人的陽台,是否熄燈入睡。
“我睡不了這麼久,三四個小時就夠,”段司宇一頓,“你忘了?”
他怎麼可能忘?
段司宇根本就是怪人,半夜睡兩小時,白天睡兩小時,睡不了多久便會醒,渾身精力找不到地方使,就要往他身上使。
“忘了,”顏煙冷淡地問,“你又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語音?”段司宇低下聲音說,“我還以為,那晚談過之後,我們之間能和平相處。”
帶著歎息的尾音,竟有一絲夜晚獨有的落寞情緒。
無端心軟,又一次。
顏煙沉默片刻,從緊繃逐漸到鬆弛,終是放輕聲音問:“你要聊什麼?”
“剛才做夢了?”段司宇問。
“嗯。”
“噩夢?美夢?”
“噩夢。”
“夢見什麼?”
夢見你了。
顏煙心說。
“不記得,我忘了。”顏煙說。
“既然不記得,你怎麼知道是噩夢還是美夢?”
“憑感覺判斷。”
一瞬靜謐,對麵似乎再找不到話可說。不過,就算在從前,他們之間本來也話不不多。
顏煙等了等,聽不見聲音,問:“我掛了?”
“彆掛。”
......
顏煙不懂,段司宇為何有如此多的廢話要說,而他更不懂,自己為何還不掛斷語音。
“你躺著?”片刻,對麵再出聲。
“差不多,半躺。”
“我編了首賦格,你聽聽?”
“......行,我戴個耳機。”
顏煙翻出便攜的那副耳機,戴上,掀開毯子,徹底躺平。
演奏一息後開始。
古典吉他,曲速緩慢,主題是一段安神旋律,錯位重複,高度工整。
同段司宇在一起之前,顏煙不知道什麼叫賦格,聽音樂隻知道聽個響,看是否符合口味。
所有與音樂相關的知識,都是段司宇睡前教他的,像講故事一般,講著講著,他就打著哈欠睡了。
賦格很“穩重”,落在顏煙耳裡,每個音符都是同等重量,沒有明顯的強弱勢,就像代碼裡的每個字符,不帶任何色彩,不會引起共鳴,而是撫平波動。
旋律向前發展,顏煙閉上眼睛,腦海裡出現四條旋律的擺線,依次左右擺動。
左右,左右......
隨著線條擺動,意識逐漸模糊,徹底睡著之前,一個想法蹦進顏煙腦海,從前他無可抵抗,會愛上段司宇,淵源有自。
因為,無人會不愛段司宇,而仰望星光的芸芸眾生裡,他不過是稀鬆平常,又最幸運的那個。
-
清晨八點,鬨鈴響起。
顏煙睜開眼時,耳機掉了一隻,語音還通著,未被掛斷,接聽時間已持續三個多小時。
段司宇知道他聽睡著了。
甚至可能知道他一覺睡到八點。
血氣倒灌,全往臉上湧。
已有好幾年,顏煙未感到過害臊這種情緒,上次這麼尷尬,還是在北城時。
顏煙放輕呼吸,小心翼翼翻身,想偷偷掛斷語音。
“醒了?”耳機中驟然傳出聲音。
深沉,低啞,帶著剛醒不久的顆粒感,像是覆在他耳邊說話,正好抓包他的窘態。
掛著耳機的那隻耳唰地紅了,不自覺發燙。
顏煙頓了很久,緩緩說:“嗯,醒了。”
“睡得如何?”
“挺好。”
“是嗎?”段司宇聲音裡帶著笑意,“那過會兒見。”
“嗯。”
語音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