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自記事起謝沁便總是一副哀愁的模樣，便是笑起來也總是沉甸甸的，嘴角像是有千斤重。她最愛在佛龕前長坐，一坐便是一整天。

過去周寅不明白也懶得明白其中緣由，而在謝沁死了很久以後她偶爾會想到她，彼時她經過不斷地學習將自己不斷地補足與完善，明白了她的愁楚與她的期望。

謝沁這一生都很苦。在被人算計以前，她與京城其他貴女們過著一樣的日子，無趣，但是安穩。

使她的人生軌跡產生巨大變革的便是那一日夜宴她飲錯了酒，那一杯酒後她的人生開始急轉直下。

為了周家的臉麵她不得不嫁給一個前一天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人的人，因為他，她對床笫之歡產生了恐懼，一開始便是對伺候她的丫鬟們的觸碰她也會感覺到恐懼與惡心。

然後她還要嫁給這個人，和他過完餘生。

嫁入周家，謝沁沒有睡過一個安心覺，她惡心周釋，也害怕周釋。她不得已來到他的地盤上，她擔心他會殺了她，更擔心他會碰她報複她。在怕到極點時她又會生出破罐破摔的想法，周釋有本事殺了她好了。

在她成親後的一個多月裡她表麵上看起來像一汪死水沒有任何波瀾，實際上她已經歇斯底裡，精疲力儘。明明隻嫁了一個月，她卻像是已受了百年的折磨。

謝沁在痛苦中想要了結自己，又擔心自己的死會給家族帶來麻煩，便一日日地熬著過。

然後她有孕了。

如果讓周寅客觀評價幼時的自己，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完美的歲月，謝沁沒被她嚇得將她掐死說明她實在是膽子很大，脾氣很好的人。

說她膽子大也不對，謝沁隻是愛她。

但周寅又想謝沁身上的千百般痛苦中定然有一份是那時候的她帶來的，因為謝沁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她，但她天生不會愛人。

無論謝沁有多愛她，無論謝沁求不求她回報，她都無法回應。

一般人是在對外界的接觸中獲得自己的感受而不斷成長，但萬事萬物對周寅來說都是一樣，她對此沒有任何感覺，所以隻能通過觀察來豐富自己的閱曆，因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可以從其他人的身上學到對某樣事物的應對方法並在應用後通過旁人的反應加以改善，最終得到最合適的應對方式。

但沒有見過外人，周寅並不知道旁的女郎是什麼模樣。她認識到自己在這裡是獨一無二的，無論是謝沁還是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參考價值，所以做她自己。

而她自己原本的性格在正常的人看來顯然不正常。

她對一切都展示出一視同仁的冷漠，無論謝沁待她多好，她看上去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而對於謝沁的親近，她不會拒絕，但也不會理會。

周寅會叫她母親，她向來聰慧，也知道母親是什麼意思，但她並沒有對此表示出什麼情緒來。就像母親對她來說和陌生人沒有什麼區彆。

而謝沁將滿腔心血滿腹熱情都付與她，卻從女兒身上無法感受到任何回應，她即便沒想過要周寅回報她什麼，也不免感受到一種讓人絕望的齒冷。

更不必說周寅本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但謝沁每每聽到她叫自己母親明知這對周寅來說或許隻是一個稱呼，她的心還是會被觸動。或許阿寅隻是還小，不懂許多，等她大一些就好了。

周寅習慣用眼睛來觀察世界，用耳朵來聽世界，用鼻子來嗅聞世界，多種感知拚湊起來完善了她對世界的認識。

她無時無刻不在攝取來自世界的各種知識，相應地，她的輸出少之又少，外在表現為沉默寡言。

當用感官了解外界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件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件遊刃有餘的事後，她便會用更多方式來了解世界。

在需求的推動下她很快學會了走路，她走路時十分冷靜，完全沒有不會走就要先跑的踉蹌，而是堅定而精準地走好每一步。她並不會拒絕幫助，在她還無法完全將身體控製好時會乖巧地由謝沁牽著手帶著她走，謝沁牽著她走著走著就總是會有想流淚的衝動。

她既為阿寅此時的貼心可愛而感動，又不由哀傷地想著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幾次呢？以阿寅的聰明程度，她很快就能學會走路，便不需要她牽著了。

周寅果然如她想的那樣學得很快，叫她領著走了幾圈便能自己穩穩當當地走起來。

謝沁欣慰於她的聰明，又因為自己不再被需要而沮喪。她這麼想著一抬頭發現周寅在看著自己，她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阿寅知道她在想什麼的想法。

會生出這種想法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阿寅才多大……是她多心了。

周寅當然感受得到謝沁的情緒起伏，但那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能走能跑後便不再喜歡總待在一個地方，總要四處走走。

謝沁精力終究有限，不能時時看顧著她，於是指了個伶俐的丫鬟陪著周寅，免得她磕著碰著。

丫鬟叫澄子，原以為跟著小女郎是件很輕鬆的差事，因為小女郎才一兩歲大。而這個歲數的小孩子總是覺很多，玩一會兒便累了。澄子以為自己每日最多的時間是要看顧著小女郎睡覺，卻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小女郎的精力比普通孩子要旺盛許多，帶著她一走便能走走停停一盞茶時間。

澄子過去在府上伺候也是聽過與小女郎有關的風言風語，說夫人生了個頂漂亮的女郎，可惜性子怪得很，小小年紀不哭不鬨不愛說話就算了，一雙眼看人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小孩子那裡會有那種眼神？

精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