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時候將蟬拆解開一樣,周寅將老和尚分成一塊塊,削皮剔骨,骨肉分離得乾淨。血肉在一邊,骨頭單在另一邊。被剔得光潔的骨頭單拚起來又能重新拚出一副完整的屍體來。
她身邊不止有匕首,長短的刀整齊排列在她腳邊。因披了並不合身、長得將整個人裹住的玄色披風,便是有血液在地上洇染開,也隻蔓延到她的披風上與披風的本色混在一起。她看上去還是清清白白的,不染纖塵。
周寅摩挲著白骨,用老和尚的骨頭對照著自己的部位,一點點加深自己對人體的了解。
她一手撫過光滑圓潤的顱骨,另一手摸過自己的頭頂,慢慢探索確認。
她微微垂下眼睫,專注地看著手上的顱骨,仿佛正在做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半敞的破廟之中,落了灰的釋伽牟尼結跏趺坐,手持禪定印,俯首低眉,目光下視,乍一看他像是正在觀察下方女孩的一舉一動。
周寅毫無信仰,完全沒有在佛陀麵前分解屍體是在褻瀆佛祖的自覺。
從天蒙蒙亮到天光破曉,今日並不是晴朗的好天氣,天色一直昏沉沉的。廟在山中,山中霧重,日光穿不透層層疊疊的密林,廟中光線並不充足,一片晦暗。
漸漸有黑雲蓋頭,周寅將鬥篷解下來,用鬥篷將屍骨收斂。匕首重新被她插回腰間,小襖一蓋,自外看根本看不出她藏了防身的東西在身上。其餘不便攜帶的長短不一的刀具她並沒有重新隨身攜帶,與骨肉一同收進鬥篷之中。
鬥篷鼓鼓囊囊地被她拎著,她剛要處理屍體,豆大的雨點從破廟屋頂上的破洞中砸在她手背上。
下雨了。
她抬起頭從尺椽片瓦中看天,從已有的知識當中可以判斷出這是場急雨。是以她立刻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在廟中多停留一會兒等雨停。
周寅跨過血泊,腳底未沾分毫鮮血,向廟內走了些,好讓自己能夠受到更多遮蔽。她走路很輕,真如老和尚說的那樣無聲無息。
一路走過地上積了灰塵之處難免留下腳印,而周寅冷靜地用腳將灰塵踢散,於是什麼也沒留下來。
急雨向來是越下越大。
她在廟中環顧四周,忽然耳尖地聽到廟外紛亂的腳步聲,於是她當即一貓腰帶著滿當當的鬥篷鑽到佛像之後。
劈裡啪啦的雨聲混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伴隨著還有罵罵咧咧聲。
“賊老天真是屬狗臉的,說變就變,將咱們淋成落湯雞了!”
“可不是麼……什麼東西!”
廟中的血水混合著雨水潺潺地向外流淌,看起來好不可怖。
清亮的抽刀之聲傳來,從腳步聲可以聽出來人的遲疑。
自然不能指望破廟的塑像是什麼實心的金身塑像,不然早被人撬了賣錢去,破廟中的釋伽牟尼像是空心泥塑的。
周寅是小孩子的身量,擠著正正好能蹲在佛像之後,可以通過佛像上被蟲蛀的孔眼看清廟中是什麼情形。
雨幕中三個半抽刀之人警惕地一步步向著破廟中來。三人穿著半新不舊的棉袍,頭上戴了護耳的帽子,雙目森森,一看便是見過血的。
應當是山中的土匪,周寅暗中監視周釋時聽他煩惱過剿匪之事難行。
周寅一瞥三人便立刻看出三人間等級森嚴。兩旁年紀稍長的絡腮胡與一字眉是中央少年郎的下屬,因三人哪怕是並肩而行時也是兩側之人作護衛狀。
少年郎被雨打得渾身濕漉漉,雨珠順著他的額發滾落,在他眉眼間曆曆走過。而有些人天生便適合狼狽不堪,譬如周寅眼前的少年郎。他的鋒芒畢露被外物折損,就像是自由的鳥兒被翦除了羽翼一樣脆弱兮兮,很能滿足人的破壞欲與虐待欲。
絡腮胡和一字眉一左一右無聲地繞著破廟檢查廟中可有危險,畢竟入目是血淋淋的地麵任誰也無法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