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去往春天 把雲年帶……(1 / 2)

他們都往春天去 泥汙 6510 字 11個月前

把雲年帶回家後阿粵給宋慧然打了電話,讓他們放心。

中間李洛過來看過雲年,但都沒有辦法讓他開口。阿粵想起來,李洛失去滿月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整日整夜都不說話,不吃飯不喝水。儘管小阿律哭得傷心欲絕,他也不曾去看自己的女兒一眼。

儘管阿粵做什麼,他都不曾去看他一眼。

把雲年扶到床上,替他脫掉衣服褲子,替他擦身子洗臉,然後給他換上睡衣,那套去年在醫院拿回來洗了之後一直沒機會再看他穿上的睡衣。他把雲年摟緊在自己懷裡,像是之前自己發燒的那天晚上那樣靠著牆,像他那天晚上一樣去親吻他的頭發,再把臉頰埋到他的發絲中。

“阿年,跟你說,我之前也像你這麼失望過。”

“你還記得嗎?你去杭州之前我和你說了我初中的事情,但是一直沒說高中。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是我最想忘掉的事,遇到你,我感覺自己好像快要忘記了,但是現在,那種絕望的感覺又鑽了進來。”

“當時啊,外公因為我在學校的事跡刺激,心臟病嚴重起來,撐到我高一就去世了。我以為舅舅們會怪我,把我趕出去,但是沒有,你知道的,他們很開心,因為財產和房子終於是他們的了。所以,我真正對自己的失望的點在這裡,是我害死了外公,是我讓他們的本性露出來,真是奇怪啊,明明是親人,念的卻隻是錢。我很明白你的感受,因為我也無法理解人為什麼會這樣。”

“本來我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可是我不想要他們的錢讀書,我覺得握在手裡就有罪惡感。然後我就轉學又回到了四中,一直是第一名,靠著獎學金讀下去。我在黑人巷租了一間房子,你知道黑人巷嗎?就是你一直惦記著的那個巷子,裡麵住了好多四中的學生。他們沒有家長在身邊,打架呀談戀愛呀殺人呀偷東西呀什麼都做過。我就是在那樣一個環境裡撐過我的高中的。”

“楊玲又找到了我,她沒有讀書了,輟學了,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和他的父親有關,也許和張洋洋有關。隻是,她說她還喜歡我,我當時沒什麼朋友,就試著和她在一起了,對不起,她真的是我的初戀,你聽到了嗎?你快起來怪我啊,我還親過她呢,你快起來怪我啊,雲年,我過去可真是個混蛋,我不是一個情感純潔的人,我一直都沒搞清楚自己喜歡男人還是女人,直到遇到了你,你明白嗎?”

“雲年,你怪我啊?”

阿粵的眼淚都流乾了,嘴唇也因為長久的冷風洗禮而乾涸開裂,嗓子因為不停說話和嘶吼灼熱地疼。

“因為和楊玲在一起,張洋洋搬到了我的對麵,第一天他就把我所有的書和行禮都扔了。我就又和他對著乾,我想著,反正這世界上也沒有人在乎我了,這一生毀了就毀了吧,大不了自殺。像鬆哥那樣,一把火把自己燒了,屍體都不要。可是有一天啊,海苔被張洋洋殺死了。我的海苔,他們不敢殺人,就要殺我的海苔,那是外公留給我的,它一直陪著我,可是被他們殺了。第二天,我去給我的海苔報仇。楊玲拉著我不讓我去,她說我會丟了性命。我已經沒有什麼再可以失去的東西了。死了也無所謂。後來勸不住我,她就和我分了。”

“她說她其實挺瞧不起我的,說我不像個男人,因為我不願意和她做,她就到處散播我是同性戀,我因此和很多人結下仇。你看吧,初中的時候那麼喜歡我的一個人,突然間就變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我就提著鏟子去找張洋洋報仇,就是那個晚上,我挨了刀子,我被他們揍到像死了一樣。”

“反而是這種越到絕境越是頑強的感覺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不想再被打了,我要站起來,我要像他們一樣,隻能欺負彆人,不能被欺負。然後我就砍了張洋洋。警察終於抓我了,終於知道我是一個人了,他們沒關我多久。我出來後還是覺得得活下去,至少我反抗了,我不能反抗完又倒下去。出來那天楊玲來接我,把我帶到了她家,和他爸爸說了之前的誤會,我也是在那時候認識的楊荀。”

“楊玲和我說她想重新開始,你說,一個人為什麼這麼容易就結束然後又開始?我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一個人兩個人說走就走。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想回徑州,我隻想回家,我想爸爸媽媽,我想家,我想有個家!你聽到了嗎?我想有個家!”

“阿年,你聽到了嗎?我們不能被打倒,我的高中講完了,你聽到了嗎?你一直要聽的高中生活,我他媽講完了,你聽到了嗎?”

雲年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困了,累了,阿粵終於撐不住睡了過去。還好生理上還是會疲憊的,雲年也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

阿粵正在廚房裡做飯。聽到動靜後他走了出來,慰問雲年睡得好不好。

“嗯。”雲年點頭。

阿粵開心雲年終於有反應了,笑著對他說:“那洗漱洗漱我們準備吃飯。”

雲年看著他,一動不動。

阿粵在他手心輕輕一點,“吃吧,我做了好久。”

吃飯的時候阿粵發現他胃口仍然不好,隻是喝湯。

把基本上沒動的飯菜收回碗櫃,宋慧然打電話來問雲年的情況怎麼樣。阿粵依然還是報平安。

怕雲年又出去亂走,阿粵把門用鑰匙反鎖上,剛鎖上就發現雲年站在身後。

“和你說一件事。”這是他把雲年帶回來後雲年主動說的第一句話。

他點頭。

“那天我看到了車門沒關好,但是我沒提醒雲景成,妹妹死是因為我。”

“你彆這樣。”阿粵帶著哭腔懇求。

“我一睜開眼就看到妹妹被壓得,壓得……五官都爛了的樣子。”

“你彆,不是你的錯,不是。”

“我將一生活在罪孽中。”

“……”

“我累了。”

“不要,你還有我,我可以幫你挺過去。”

“我覺得我走不動了。我沒有任何往前走的欲望了。”

“你要停在原地我就陪你。”

雲年講不下去了。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阿粵不放開他,他也沒地方可去。

第二天,他們還是隻有簡單的幾句交流。阿粵依然給他做滿桌子的飯菜,還是打電話給宋慧然報平安。

第三天,第四天……仍然如此。

第十天,雲烊打電話來說,宋慧然要見雲年,讓阿粵跟著他過去。

二人再一次齊刷刷地立在宋慧然麵前時,阿粵已經不再忐忑了。

宋慧然躺在床上,臉上極其憔悴,瘦得像一棵纖弱的枯柴。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雲年。顫巍巍地。

“這是我這幾年給你存的錢。”

看到雲年麵無表情,她自我安慰地笑了笑,“本來是給你娶媳婦的,但是現在,你也用不上了,我要離婚了,帶著走不好。”

雲年的眼睛終於微微波動,看了她一眼。阿粵握住了他的手。

如他們第一次站在她麵前時那樣堅定有力。

“離婚協議過兩天就會擬好,他同意簽字的,你不用擔心,小烊也自願跟我。這裡的房子會賣掉,拿到錢後我會另外找住處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阿粵感覺到他的手心出汗了。

“媽媽不奢望你能原諒我,隻求你不要活在自責中,你沒有錯,阿年,你沒有錯。”說著,枯瘦凹陷的眼窩裡湧上一層淚水。

然後,她拿起枕頭旁邊的一本書,翻開,從裡麵拿出一封折疊好的信。

也可以稱之為遺書。她把它遞給雲年。

哥哥,媽媽,爸,姐姐:

我懷著極其坦然的心態寫下這封遺書,我不想活了,就是這麼簡單。

放心,我會選擇一個最直接最迅速的方式,因為我怕疼。

我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就希望你們不要記住我。把我忘了吧,就當這世界上從來沒出現過雲研一樣。

還有,我要告訴姐姐一個秘密,其實暗中挑撥你和丘圓君關係那個人就是我,但是我不會因此覺得愧疚,因為我覺得我做對了。你不要因為一個男人而墮落下去,你不該以那樣的方式生活下去。

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要對你們講什麼,這就是我,永遠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憎惡的我,永遠對世間一切都無話可講的我。

但是,你們不要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希望你們活得快樂。

一封極其短暫而糾結痛苦的遺書。

看完後,那張紙直直地垂落下去。雲年伸手捂住了臉。

宋慧然抿著乾裂的嘴唇,費勁地微微一笑說:“阿年,媽媽把你的人生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