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年點了點頭,終於,哽咽著發出了一個音節:嗯。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臥室,門外雲烊與他擦肩而過,來不及喚一聲“哥”他就奔出了廳門。
雲年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他不用再回家了,不用再麵對雲景成和宋慧然了。他從沒想過這個家庭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嗎?隻有他們真正離婚,自己才能真正地自由,可是為什麼現在,他隻覺得不應該。一切都不應該。妹妹不應該死,他們也不應該離婚,剛才雲烊那雙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神像極了生前的雲研,不該是這樣的啊?為什麼?
為什麼那麼多為什麼?他其實知道最根本的原因的,在雲研躺在那片血泊中的時候、在警察局裡警察告訴他所有人都不是罪人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明白:我的家庭是一場無法公判的罪孽,我們生活在一起隻是為了毀滅彼此。
因為我的出生,毀了雲景成和宋慧然的人生。現在又因為雲研的死亡,毀了他和雲烊的人生。
雲研,你到底為什麼要選擇去死?
我還記得你讓我找到如何平衡家庭、社會、自身和愛人之間的責任的方法。我找到了,我要回到愛人和家人身邊安定努力地工作,讓自己作為創作者的使命和作為兒子的使命並行不悖。可是現在這兩種身份都不存在了,我不屬於任何一方,我已經不是雲年已經不是我了。
我不知道我是誰……
他渾渾噩噩地遊蕩著,找不到任何方向。沒有使命了,沒有方向了,就等於沒有希望了。
伸手掩住麵頰,無力地跌坐了下去。
脊背上傳來一股溫熱的力量。有人抱住了他,替他拿開了那雙手,然後是乾淨而有力量的聲音:“你看看我,阿年,我一直在你身後。”
從他去杭州的時候開始,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跟著他,看著他下火車,看著他住酒店,看著他被宋雪麟接上車,看著他和宋雪麟一起吃肯德基,也看著他扛著機器跟著公司人員去拍攝項目,看著他經常一個人下樓抽煙,坐在街道的椅子上不停地不停地抽,抽到自己都咳嗽起來,抽到周圍所有人都走光。
那時候,他一直偷偷跟在他後麵,他從沒發現。
“阿年,除了跟著你,我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所以,請你真的接受我好不好?不要再把我推開。”
他把臉貼在他的脊背上,渴求地說:“我們一起麵對,好不好?”
“你需要人,我是那個一直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立馬出現的人,你看看我,我能幫你。”
“我不能告訴你這世界還是美好的,我隻能告訴你,這世界上還有陳粵青,一個愛著你的人。”
“所以,不要放棄好不好?”熱烈的,渴求的,傷心欲絕的,還有,充滿希望的聲音。
雲年感受到阿粵在顫抖、在哭泣。隔著厚外套,淚水還是那麼灼熱。
然後,他緩緩轉過身子,回抱住了阿粵。抱住阿粵的那一刹那,他幾乎是吼著哭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問他:“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這麼努力地生活了,還是會變成這樣?”
“所以,就是需要有人陪你一起經曆,一起度過難關啊,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們不放棄好不好?”
阿年,你告訴過我,有希望就不是一無所有。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你的希望。
……
房子賣掉以後雲年就不知道該去哪裡,隻能每天都住在雅苑一院,也因此,阿粵又把鑰匙給了他。
宋慧然在四中附近租了房子,打算陪雲烊讀完初三再去另找工作。
春天到了,阿粵要開學了,雲年自己也要上班了。
這段時間他們話都不多,但好在宋慧然和雲景成簽了離婚協議後他終於放下了一個重擔子一般,和阿粵在一起慢慢開始生活了。
他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雅苑一院,空著的書櫃被擺滿了,那麵空牆上終於掛上了投影儀。衣櫃裡也掛進了雲年的衣服,他的衣服大多是黑白灰和藍四種顏色,掛在一起看起來簡潔乾淨。和阿粵的並排,掛得滿滿當當。
收拾完屋子後,雲年對阿粵說:“謝謝你收留我。”
阿粵失笑,心裡潮濕又溫暖:“這裡是你的家啊。”
“這段時間謝謝你。”雲年說。
“嗯,要感謝我就好好在家等我,不許亂跑了,我在雀躍之年的課程也差不多了,一放學我就會回來。”
“可是太遠了,來回得要很多車費。”
“沒事呀,等這次我去比賽拿個獎金回來,車費就有了。”
“還是彆,”雲年說,“錢好好存著當旅行費用。”
“我還以為你說話不算話呢?”阿粵說著,眼眶紅了。
“不會,我說話算話。”
他們會抽時間坐在書房裡看電影,隻是雲年還是無心寫劇本。
他們偶爾會去看望宋慧然和雲烊,隻是,從不曾去看望雲景成。
有一天,阿粵問他,“你真的不拿他當父親啊?”
“嗯。”
“可是你們都一起生活了那麼久。”
“不是生活得久就能處成家人的。”雲年說。
“那你想知道你親生父親是誰嗎?”
“不想。”
“為什麼?”
“就是不想。”
三月末,阿粵在雀躍之年的課程結束,雲年下班後就去接他。
這段時間阿粵一直在室內活動,皮膚又養白了些,笑起來的時候很有朝氣,見到雲年就展開雙臂奔了過去。雲年隻覺一陣春風拂動,心河又在為這少年波蕩。
時間晚六點,天邊掛上了晚霞。
阿粵說:“去海邊玩嘛?”
雲年說:“好!”
他們二人往海邊奔去,手牽著手,步伐輕盈。周圍來回一些行人,身上披滿霞光,偶爾朝他們投去眼神,又移開。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掐下一朵扶桑花,旁邊一個女學生舉著手機自拍。一個五歲小男孩與他們迎麵跑來,還未相見,腳下那雙紅色的小涼鞋被一個小沙丘給絆脫。這時候,雲年撒開阿粵,蹲了下去,幫男孩拾起鞋子。
男孩穿上鞋子,咧著白牙對他微笑,說了句:謝謝哥哥!
雲年微笑著對他說:去吧……
看著男孩跑遠,跑到了自己媽媽身邊,媽媽脖子上圍著一塊淺綠色的薄圍巾,彎腰去牽男孩的時候,圍巾被風吹落。
“我們也走吧!”阿粵朝他伸出手說。
雲年把手交給阿粵,二人再次往前走。
前方是海,海上方是雲。波動的海水載著落下的雲。
掐下的花會在來年春天生根,風吹走的圍巾再次握在手中,自拍的姑娘美麗一直永恒。
這正是春天的意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