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係了,他說看父母安排。”我又難過。
“那就不要難過了,不然等一下我要絞儘腦汁想怎麼讓氣氛活躍起來。”林燼扶住我的雙肩,輕輕晃了晃,非常到位的力度,把糟糕心情都晃沒了。我微笑點頭,心裡吐槽,好直板的安慰。
燒烤店離小區很遠,本來我還擔心回家晚會被父母罵,但是林燼才剛到店裡就告訴我說他會送我回來,如果不放心的話他可以打電話給媽媽讓他們放心。我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算了。我總得勇敢第一次。
但是燒烤的氣氛和我想得不一樣,許哲一直安安靜靜的處理食材,林燼生火,我在旁邊尋找機會去問問他對於秋衡的想法。大家都沒說話,這種沉默太令人難受了。
心裡那個問題已經重複練習了好多遍:喂,許哲,你喜歡秋衡嗎?
但是林燼在旁邊我覺得彆扭,時間差不多耗到了他們都把啤酒喝完的時候我才顫顫巍巍開口。
許哲似乎是喝懵了,紅著一張臉疑惑的看我,表情扭曲,好像我這是一個什麼世紀難題。我一直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心裡篤定他一定會有答案的。
“你應該換一個問法。”林燼邊給我投喂他烤的羊肉串邊說。
“怎麼問?”我吃羊肉串吃得香,忘記了先前的彆扭。
“你應該問:‘你會等秋衡長大嗎?’”
……
“不過……”林燼趁我還在揣摩這句話,接下自己的話口,“如果是我,我會等。”
我對許哲了解甚少,那天晚上盯著他瞧了好久,總是能從他的臉上看出某個秋衡的表情來,但是後知後覺,其實他們長得一點也不一樣。
許哲獨自回去了。林燼送我回家,我再三向他保證自己能安全回去,但他見我拒絕立馬沉下臉色。講真,我可真怕他這樣。隻好接受他的好意。
不過路上我們的話並不多。他給我買了一個冰激淩,偶爾說了幾句他來這兒學習架子鼓的原因和過程,自說自歎,我不明白找到了一條好路有什麼可歎息的。隻顧得上吃我的冰激淩,等把它吃完的時候,我們就走到了小區。
我站在門口等他對我說再見,心想著要不明天再給他騙一個冰激淩吧,氣泡水也行,反正好像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真悲傷,我什麼時候才能擁有這麼多錢?
但他的臉色又沉沉的,說:“之之,我要去上大學了。”
我把騙他買冰激淩的念頭給放棄掉。
“正常!”我說。
“那快進去吧。見到爸爸媽媽就說和林燼哥哥去吃燒烤了,說哥哥不是壞人。”
“那是什麼人?”
“你的哥哥呀,肯定是好人。”
親情來得也太容易了,我承受不住,替他換了個說法,“是朋友。”
他露出微笑,和第一次見到他那天時的一模一樣。
我轉身走進小區,沒和他說再見,他也沒說。
後來夏天結束,我想起和林燼每一個早晨相遇的情景竟然比想起秋衡和小龜的時間多。
真不夠意思。
(下)藍色的花開在雨中
南方的春天花兒好像開的要早一些,回學校的路上,秋衡從車窗裡看到了一種藍色的,綻在發著嫩芽的枝頭上,樹枝長遠,伸到路的邊緣,那顏色像是被畫筆點綴上去的。等車走近了,他打開車窗想要折一枝,不料風迅疾,它落掉了。
好巧不巧,普通話課堂上老師讓寫一篇命題為《我喜愛的季節》小作文,他提起筆寫得迅速,路上所見的景色全變換成文字撲落在白色紙張上。我愛春天,他說。
聽說南方人不在乎春天是否如期到來,他們總會提前看到花開,他們不知道陽光回暖的時候大雁要趁著時機回到家鄉。
但是雨水來得毫無預兆,淅淅颯颯的,要小不小,飄在人臉上,有點像被凍在冷藏室裡。如果打傘,對他這樣一個北方人來說顯得矯情。於是他索性把書本和雨傘全都一股腦收進書包裡,甩在左肩膀上管他晃到什麼地方去。
隻管往音樂社裡衝。
就是在那樣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裡,他好像又遇見了許哲。
那人穿藍色的牛仔衣,高得不像話,時間是春天的晚七點,天空的藍就和那衣服一樣,融在薄雨和霧中,朦朦朧朧,好像夢。秋衡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他。
快七年了,怎能不是夢呢?
原本封存在大腦裡的黑白影像被雨水刷洗出新的顏色,等他想到要去求證到底是不是許哲本人的時候,那藍色已經消失了。
但他心不甘,憑著感應方向追隨而去。晚上學校人流大,出來跑步鍛煉的準備去食堂吃飯的亦或是沒有什麼目的而閒逛的……反正這是秋衡頭一次覺得麵前來的人多得好像個個都要阻撓他。於是他隻能左右開弓,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飛速地跑,按道理那人不可能消失得這麼快。也許他在我的身後呢?秋衡換位一想,他不一定是走到我前麵去的。然而結果是他停下來了,徹底失去了方向感。
音樂社每個周五都要開會,五十來個人坐在空曠的大教室裡,社長要拿一個擴音器才能保證每個人都聽得清楚。秋衡坐在前排,耳朵被高分貝灌得疼,堅持不住悄悄換了個座位。他五點半多下課,匆忙跑來後空腹坐了一個多小時,幸好把社長講的內容都聽進去了。
為慶學校八十周年誕辰,學校要拍新的宣傳片,作為本藝術院校最上得了排麵的社團,他們定不能有任何理由推辭。
因為他們音樂社之前出過一支火爆的樂隊,直接打響了他們在學校的名號。進社團的那天秋衡差點被刷了下來。差一點的意思就是他現在是社團內最墊巴那個活兒。
要是出境什麼的估計也輪不上他,索性不去考慮這件事,他們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他還有一件更忙的事兒,那就是必須得找出像許哲的那個人來。
那天過後他不是沒找過。第二天他就挨個兒教室的去打量,如果看見有人穿藍色的衣服了,他便揪住查看一番。過了三四天,大家實在忽視不了他的存在,有好心人上去詢問:“弟弟,你在找誰?”
秋衡立馬露出笑臉來,腮幫子像含了顆不會化掉的糖,蠱得那好心人怔忡。怎麼會有人明明這麼焦急卻還能微笑得這麼甜蜜?被打量了好一番後還沒得到結果,秋衡的眼皮耷拉下去,微笑不見了,他皺起眉頭,眉毛也跟著揚起,對好人說謝謝。
但那人不讓秋衡走,他揪住孩子的胳膊,微笑詢問:“你可以給我說他的名字,我是學生會的,或許能幫你。”
真的嗎?少年一瞬間明朗。
“肯定……”那人還沒講完,教室裡突然一片哄聲,搞得二人不知所措。
秋衡收住笑臉,留了一句話,“我叫餘秋衡,住c棟1307。”
好心人回頭看那群哄笑的人,沒發現秋衡留下名字以後急匆匆地走了。他去下一間教室,再下一間,這樣挨家挨戶搜尋的第一天,第二天,一周後,都無果。
倒是那位好心的學長主動來找了他。
秋衡被喊出宿舍,那人先遞給他一顆糖果。月銀色的包裝紙上沒有任何文字。
“是有啥消息了嗎,學長?”秋衡的雙手交疊著捂在對立的袖口中,在北方的冬天養成的習慣,來南方以後沒注意收斂,不過這邊的春天好像比想象中冷,加上前幾天他淋了小雨,飲食和作息等一切原因,導致他嚴重感冒。
“你感冒了?”學長關心道。
“嗯。”濃濃的鼻音從嘴裡嗚咽出來,惹得身前人心疼。
不過學長得先把好消息告訴他,“我聽你的描述,找人打聽了一下,好像他就是我們的上……五還是六屆學長,最近他被學校請回來拍宣傳片,所以那天你應該沒看錯。”
“真的嗎?”秋衡把雙手從袖子裡抽出來,激動得去抓住對方的肩膀。
“是不是叫許哲?”
秋衡沒吭聲,學長也愣,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名字竟然能讓麵前的小孩立馬流下眼淚來。這個我見猶憐的樣子,分明是一隻被主人拋棄在陰雨天裡凍得瑟瑟發抖的狸貓。他太白了。
“如果是許哲,那我認識他。我當初進校的時候見宿舍門口貼著他們樂隊的海報。他是吉他手。”
“他現在在哪兒?”狸貓還不肯放開他的胳膊,淚眼汪汪的,在做最後的確認。
“應該在酒吧。”
秋衡想要進那家酒吧的時候被保安攔住問了一句,“成年了沒有?”
“我給您看身份證。”他急急忙忙掏出身份證,保安才剛湊近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算日期,小孩就飛奔進去了。
奔跑進去,他第一眼就尋到了許哲。那個長得好高的人還是穿著那天的藍色牛仔衣服,一個人獨自站在半圓形的小舞台上,前方的門打開後直射的光線照耀在他臉上,側麵還有一束酒吧內安置的柔光,因此他的臉處在層次的光影中,分明得熟悉又精致。
他安靜地彈著吉他,唱一首樸樹的生如夏花:
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麵之約
癡迷流連人間我為她而狂野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刹那火焰
我要你來愛(看)我不顧一切
……
秋衡佇立在光源之處,靜默地看著他的愛人。
他用愛人來稱呼他,是對這七年等待的一個回答。他該得到這樣的結局,他想。
後來他又去給許哲送汽水,許哲笑得複雜,他不懂笑容為啥要藏著除開心以外的東西,所以搞得他緊張。在許哲問他為什麼要給自己送汽水的時候,他話都說不利索,“喜歡,一個,人就應該要給他送,最喜歡的氣泡水。”
為啥呀?
因為是夏天。
但是現在是春天,許哲就站在光的儘端,也在看他。
如果是春天,喜歡一個人就要去擁抱他。
歌曲完畢,唱歌的人走了下來,並沒有來到秋衡的身邊,而是往舞台後麵走。
“我去叫他。”那位學長說。
“嗯。”秋衡微笑著朝他點頭,見人跟著許哲進舞台後麵的裡間,他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希望能瞅到些什麼。
但他對此地不熟悉,不敢亂走,隻得站到舞台旁邊的吧台前麵去。
就在他等待許哲出來的這一分鐘裡,有一個長發美女走了過來,她手裡端著一杯藍色的酒,坐到旁邊的高凳上對秋衡說:“弟弟,這是我自己調的,我覺得適合你。”
他禮貌回以一個微笑,轉顧旁邊的桌子,發現有一杯啤酒,於是伸手端起那杯啤酒舉到女生麵前,靦腆著拒絕說:“我喝啤酒就好。”他正要仰頭,手中的杯子忽然被人奪了過去。
他回身,看見許哲端著那杯被奪過去的啤酒冷冷地看著他。這個表情怎麼那麼熟悉呢?秋衡開心,問:“咋了?”
女生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還是個東北的弟弟。”
“我也是東北的。”許哲忽然開口。
“真的?你東北哪兒的?我營口的。”秋衡搶話。
“操,臭小子,少說點。”許哲揪起秋衡往酒吧門外走。
秋衡留給那個女生一個大大咧咧的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乾哈呢?許哲,放開我。”嘴上這樣說,身體卻未作任何反抗,任由許哲把他拖到外麵的大街上。
“你來這兒乾啥?”許哲問。
“找你呀!”
“找我乾啥?”
“喜歡(稀罕)你不找你,那我乾哈?”
“操!”許哲轉過身不看秋衡,但卻忍不住笑出聲。
“笑啥?”
“你怎麼長這麼大了?”許哲收住笑,一秒正經起來。
“以後還會長得更大。”
“幾歲了?”
“十八。”說著秋衡又走近許哲一些。
“真不錯。”
“不錯什麼?”
“我回來這一趟,回來值了。”
“因為什麼?”又更近一步。
“以後不能亂喝酒吧裡的東西,水也不行。”
“因為什麼?”再近一點。
“要是彆人給你下藥你都不知道。”
“我不是說這個。”秋衡挽上馬哲的胳膊。
“那是什麼?”
“因為什麼?”秋衡步步緊逼。
“你小小年紀……”許哲未來得及作任何反應,原本對他步步緊逼的小孩這次直接越界了,立馬就親到他嘴巴上去,小孩沒有一絲緊張,十分霸道,放肆胡亂,把他的後脖頸抓出幾道紅跡。
這個小孩,從小就這樣。那短暫的夏天裡,他領教得夠多。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來,小孩已經淚流滿麵。
搞得許哲心頭一軟,把小孩往懷裡一拉,緊緊擁住,“還給弄感冒了?”
十一歲那年他們沒有正式的道彆。氣泡水送了幾次之後,小孩每天傍晚都壯著膽子坐在香樟樹下等他和林燼經過,手裡什麼也沒有。
許哲問秋衡為什麼坐在那兒。
對不起,我媽媽不給我錢。他說。
林燼偷笑,轉身提前走開,留給他們單獨的機會。
所以你是要讓我給你錢嗎?
不是不是,你咋誤會了呢?小孩急切,踮起腳尖解釋。南方口音夾雜著家鄉話,不管有多正經都能令人發笑。
逗你玩呢,臭小子,今天我請你喝。
謝謝哥哥。秋衡高興得跳起來。
當時他還叫許哲哥哥。現在他連名帶姓的叫,許哲,陪我去音樂社,我要爭取和你一塊拍宣傳片的機會、許哲你怎麼越來越帥了啊、許哲你有多高、許哲你要在這兒待多久?
“最多兩個月。”
坐在沙發上的秋衡不開心了。他靜靜地撥弄著吉他,不知道要如何麵對這短暫的相遇。
許哲本來在給宣傳片的主題曲寫歌,一聽沒聲音了倒覺不自在,總覺得小孩安靜下來他靈感也沒有了,腦袋空空的。他抓了一把頭發,咬緊牙齒走到秋衡身邊去。
“是因為樂隊要在這兒演出我才留下來的,不是因為宣傳片。所以……”
“至少你安慰一下我,我不想聽原因。”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吃個錘子。”
“呃,我不太會哄人。”
秋衡泄氣。
“是個爺們兒就得承受住大小彆離對吧?”
秋衡的內心已經暴跳如雷了。
“好了,你總得有暑假和寒假吧?等你放假我來接你,咱們去玩他個幾天幾夜。”
隻要許哲一柔聲,他很容易就被哄好。
真是要命!
秋衡沒爭取到拍宣傳片的機會,他去和社長說的時候已經晚了好久,不過社長還是說有點可惜,他這個顏值完全可以當學校排麵。誇得秋衡高興,他很快不再糾結這件事兒了,反正也落了一個幫忙搬器材設備等一切雜物的工作。
最後一天拍攝要出外景,學校提前給他們定了一輛大巴車。他起了個大早忙前忙後,和其他同學把東西都搬上車以後就昏昏欲睡。就是靠著座椅睡覺不太舒服。許哲上車以後就尋找秋衡,看到小孩坐在中間的裡位上,闔著眼睛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許哲把吉他輕輕放在秋衡的腳邊,然後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奇怪,秋衡根本沒睜眼瞧他是誰,自己才一落座對方就把腦袋給靠過來了。頭發剛洗過,竟然是茉莉花的味道,碎發戳在他的脖頸間,癢癢酥酥,他使壞用肩膀顛了兩下小孩的腦袋,小孩不理,繼續安心的睡。他在秋衡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整趟車行秋衡都在睡,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才被許哲叫醒,一睜眼瞧見是他秋衡也不意外,不好意思的用表情告訴他不好意思把他肩膀弄酸了,並上手給他揉了兩下,對方很滿意。
拍攝工作漫長又枯燥,對於像秋衡這種移動工作人員來說,如果沒他的事兒,那簡直太難撐過去一天了。他一直在旁邊看著許哲和他樂隊的隊友們擺各種造型,又在草坪上演奏了好幾遍他們的歌。傍晚的時候工作差不多結束了,那個聽說也是學校請回來的本校學生雲年雲導又臨時起意,讓他們拍一個在夕陽下奔跑的遠景。
硬是跑了好幾遍才取到鐘意的鏡頭,太陽都已經下山了,許哲累得汗水直流,躺在草坪上不願意起來。於是秋衡也躺在他身邊去,歪頭安慰他,辛苦了。
許哲微笑說,挺好的。
於是二人不再講話,隻靜靜地看著天空。
再後來就是樂隊的最後一場演出,秋衡和攝製組被安排在了前排,但是視線其實不好,仰望的視角把人脖子弄得疼,周圍人群的呼喊聲有時候蓋過了他的歌聲,旁邊的攝製組不願意放棄每一個可以當素材的鏡頭,而他不能在即將來臨的分彆裡大聲歡呼。
總是這樣,無論春天夏天,無論我長大與否,都要與他分彆。
樂隊演出完已經是晚十點,收拾好一切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差不多十二點。
秋衡沒有和他們一塊兒去組飯局,該吃的飯在拍攝結束那天吃完了。於是他和同學們回到宿舍,心念著到底許哲何時來與他道彆。他可以接受任何一切。
十二點的時候他接到許哲的電話,對方的聲音渾沉深邃,好像一個美妙的無底洞。他願意永遠跌進去。
“我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乾哈?”
“來見我。”
“見你乾啥?”
“總要好好道彆一次吧?”
秋衡立馬哭出來,他掛掉電話,飛奔朝樓下跑。這讓他想起兩個月以前他瘋狂尋找許哲的時候,心裡僥存一點希望,緊緊的抓住那一抹霧雨裡的藍色,就這樣飛奔了好幾個日子。
如果我心中沒有見你的渴望,我們就不會在生如夏花的歌聲裡再次相遇。如果我想要去見你,就一定要用奔跑的步伐。如果我喜歡你,我會想每天都送你一瓶汽水,或者等在你經過的地點,這樣也許剛好能知道你對我動心的那一天,到底長什麼樣子。
如果春天非要過去,那我就好好道彆。
那天他飛奔下樓,再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