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搖 蘇覓在背後望著她,目光晦暗。……(2 / 2)

月困帝台 水生蕭止 4388 字 9個月前

暴雨如注。蘇覓牽著她的手腕,真的就這樣跑了起來。他的腳步虛浮而踉蹌,拽住她的力氣卻大得驚人。明明連站都站不穩了,每一聲喘息都急促而滾燙,腳下卻沒有半刻停頓。

那是逃命的跑法,但對於發著高燒的他而言,也是要命的跑法。

晏泠音忍著膝蓋處的刺痛,沉默著跟了他往前跑。在他又一次因重心不穩而向一旁倒去時,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把他拉了回來。

……瘋子。

無根水浩浩湯湯,填充了一切空隙,天地間仿佛唯餘下他們兩人。他是歪歪斜斜的醉鬼,她是步履維艱的傷患,彼此消耗,彼此對峙,又以最微妙的狀態彼此扶持。

他是那副軀殼的囚徒,她也是。隻是他更無所顧忌更瘋狂,而她戴著重枷,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頭望。

瘋病是會傳染的。蘇覓一句話都沒有說,箍著她腕部的手卻越收越緊。他不想放手,他要拉著她闖去這極端風暴的最深處,一起墜進深不見底的暗海。

她會把他推開嗎?

她不會的。

從嗅到他身上的危險氣息卻沒有躲開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退路了。

他們看著截然相反,骨子裡卻是真正的同類,他早晚會讓她知道。

暗色裡寒芒閃過時,蘇覓猛地把晏泠音拉至身前。那支力道極強的短箭極險地避過了她,紮進了他的左臂。

晏泠音低呼一聲:“蘇公子!”

她的聲音在發顫,半是因為跑得太急氣息不穩,半是為他那決然的擋蔽而心驚。她離得近,知道暗器來得有多快,從察覺到它到閃身避讓,沒有半點可供猶豫的時間。

甚至是,沒有半點可供思考的時間。

蘇覓的背重重撞在一旁的院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晏泠音則撞在他溫熱的胸前,耳鼓間充斥的,全是他紛亂的心跳。

“這裡能走。”他伸出未受傷的右手,撫了一下身邊柳木粗糙的樹乾,“往下跳的時候收著力,不要傷了腳踝。”

亂飛的冷箭在他們身前嗖嗖而過,晏泠音感覺那隻箍著她手腕的手已經無力垂下,冷雨覆了上來,斷掉了最後一絲熱源。

“那你呢?”她伸手揪住蘇覓的前襟,低聲道,“左手能動嗎?”

“我以為,”他嗓音啞而沉,眸光垂落在前襟上,“姑娘更想我留在這裡。”

驚雷在頭頂炸響,晏泠音鬆開了他的衣襟。她在笑。

“蘇覓,我平生最恨這種話。”

她抬腳蹬上了柳木濕滑的樹乾,寒聲道:“我不會去算計他人的性命。”

柳木樹皮薄脆,一不留神就會碎裂脫落,在這樣的天氣裡尤其危險。晏泠音太久沒爬過樹了,她憑著記憶攀住最低的枝丫,借著雙腿和樹皮間微弱的摩擦,一點一點往上挪去。

蘇覓在背後望著她,目光晦暗。

樹枝間黏連的樹皮具有迷惑性,她誤把它認作了實木,手下一空,瞬間往下滑了幾寸,又被她拚力穩住了。

“手!”她停在一處斜生出來的枝乾上,勉強定住身形,俯下身衝蘇覓低喝,“快點!”

那處枝乾雖低,方便她往樹上拉人,但不夠粗壯,風過時還會令人心驚地左右搖擺。

蘇覓沒動。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公子怕高?”晏泠音居高臨下望著他,語帶諷刺,右手卻依舊垂在他的麵前。

從她露出那個厭惡的笑開始,蘇覓就在想。

總不會是他錯了。

他知道惠和公主慣於隱忍,心性堅定,認定了某件事便會一意孤行,不計代價,更不會想著回護自己。

這樣的人是很難擊敗的,因為她什麼都不在意。她的良善,她的隨和,從來都不是為了迎合他人。她隻是在做她認為正確的事,所以也不懼怕錯付真心。

可這樣的人也有弱點,晏泠音的尤為突出。她不喜歡欠人人情。

或者說,她不敢欠人人情。

她還不起。

疾雨砸落在他的麵頰,耳畔風聲如鬼哭。早在那支箭射過來時,蘇覓就想清楚了。他要如何讓所謂的人情一點一點積聚,直到晏泠音再也不能忽視,再也不能躲閃。

殷禹沒那麼可怕,隻要他還忌憚晏眆,就不會真的下手殺他。方獄的劉敬又有心倒戈,那些路數他都清楚,進去走一遭而已,他不介意。

可是為什麼……

女子纖巧的手被雨水浸得發白,水珠從指.尖不斷滾落,偏它就在他眼前不動如山。

他為什麼心裡忽然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就要靠過去,握上那隻尚不足以抵禦風雨的手呢?

她太柔弱,太天真,隻會在急遽湧流的渦旋裡被卷成齏粉,像那隻僵臥汙泥的白雀一樣。而他會輕柔地替她們闔上眼,直起身來,繼續走他血海汪洋的路。

是他動搖了嗎?

不。

蘇覓很輕地握住晏泠音的手,笑了起來。

“盛情難卻,在下……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