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這麼痛快地用劍,是在什麼時候?
魏收不記得了。
師兄弟間的切磋不算,那都是點到即止的比試,沒人會真的下殺手。何況,劍意求的是收放自如,隨著他武藝日漸精進,連小磕小碰的誤傷也難得一見了。
出師之後,飛鴻更是少有出鞘的時候。他勤勤懇懇當著菜農,每日挑水澆糞,摘絲瓜挖蘿卜,一年一年下來,少年俠客的狂傲氣越來越淡,山田農舍間的鄉野氣卻越來越濃。
要說一點惋惜都沒有,那不是實話。師兄弟們相繼出了頭,或是受聘高門,或是揚名武林,連最不起眼的小師弟也廣交人脈開了鋪子,做大了生意。魏收進城送菜時偶然見過他兩回,那通身的吃穿用度,實在不是平頭小民能比的。
但魏收從來沒有後悔過。
頭頂有刺破蒼穹的電閃,白亮如雪,卻不及他手中那道更亮更快。飛鴻劍短而窄,隻能貼身近搏,這是它的弱勢,卻更是它的險處。它是猛鷙帶鉤的鐵喙,俯衝而下,靠近了才會張開,狠啄上去時,不給獵物任何逃脫的機會。
削鐵如泥,斬人無血。
魏收打得興起,若非顧忌著此刻還在殷宅,恨不能在這暴雨裡放聲長笑。對麵的六個人路數謹嚴,難鬥難纏,他的臂上也被劃破了幾道,見了點血。可就要這樣才有意思,就得是這樣的對手,才配和他魏藏鋒一較高下!
身旁少年的長劍似在應和著他,鳴聲清越如龍吟。拂雪的劍式比飛鴻更輕盈,更花哨,配上歸雲的身法步法,漂亮得像一場曼妙的舞。但魏收知道,那悅目賞心的劍招裡全是森然殺意,它是天底下最華麗也最殘忍的劍法,十七式裡沒有留餘地的招數,遞出的每一劍,都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
這孩子年紀還輕,劍法未至大成,但以他的天資悟性,假以時日,前景將是難以限量的。魏收當年被師父從窮山莊裡撿回去,一輩子都在感念師恩,因而也格外惜才。有那麼幾個瞬間,他遺憾過阿承錯生在逐風閣,那裡看著風光,但眾所周知,曆任閣主沒一個有好下場。
畢竟他們離權力太近,在那些黑暗的沼地也停留太久了。
“小心左邊!”
他們兩個人對六個,如果一心自保,倒也不至受傷,但若要強攻奪人,行動間難免會露出破綻。阿承持劍逼回正要趁亂逃掉的黑衣人,聞言也不避退,拚著受了左臂那一擊,也要搶下那人背上的麻袋。
也太冒險!魏收急轉劍鋒,閃身近前,替他擋下了那足以削去半條手臂的一劍。即便如此,他虎口也被震得發了麻,心下既驚且怒,又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忌憚。
逐風閣上下皆是死士,這句話,並非虛言。
長劍在麻袋上破開一條口子,冷雨灌了進去,袋中昏迷著的人似有所感,悶哼了一聲。
人還活著。
魏收一腳揣上身邊黑衣人的腿彎,借力退開一步,和阿承背靠背相抵。離得近了他才察覺,身後少年的身子正微微發著顫。
“……多謝。”
他的嗓音未脫青澀稚氣。就算表現得再狠,他畢竟也隻有十幾歲。
魏收在那一刻覺得蘇覓真不是東西。
“我攻你守,掩護我。”他握緊了飛鴻的劍柄,話音未落,整個人已如離弦的箭般彈了出去。
這場仗要的就是快。
匕首如齧人的銀蛇,招招狠辣,直擊咽喉和腰部要害。阿承緊隨其後,將長劍舞成漫天銀雨,似流星颯遝,奪目的光華讓人一時難以逼視。
連疾雨也近不了他的身,豆大的雨點被劍脊撥開,重重砸上了黑衣人的臉。那人雙目劇痛,下意識偏頭躲避,而飛鴻的劍影已然纏上了他的身。
嗤啦一聲,麻袋又破開一條口子,掛在黑衣人身上搖搖欲墜。他見事不好,疾出幾劍便回身要走,魏收知道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今日怕會無功而返,他已沒有時間回頭去看阿承,腳下急速繞開兩步,一劍往黑衣人的心口刺去。
身周幾道寒刃同時逼來。他此時全身門戶大開,如果阿承不能幫他擋住,這一番不死也要重傷。
錚錚幾聲,銀光暴漲。少年在那一瞬祭出了平生所學。拂雪劍式長於攻而拙於守,曆來修習它的人都明白,隻有將攻勢發揮到極致,才能迫得對手回劍自保,沒有餘力再來傷人。這是彌補它薄弱守勢的唯一辦法,除此之外彆無他途。
他也試著學過彆家劍法,想以之彌補拂雪的短處,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些劍招和拂雪總是生硬難融,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一打算。
可就在今時今地,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