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就這樣出了宮,真的不妨事嗎?”
咿呀作響的馬車載著她和江淵然,已經駛離了皇宮。晏泠音挑著車簾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在確認方向:“不妨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確實不像是第一次。她不僅隨身帶著某個“魏女史”的勘合,裝成是借著休沐出宮探親的女官,還能一出來就找到馬車,行雲流水地,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
他還要問什麼,卻被晏泠音打斷了:“回兄方才說,從呂家找到的偶人身上沒有紮針?”
這是此案最大的疑點。即便不通偶術如江淵然也多少聽說過,借偶人來施咒怨,本質上是將對偶人的傷害轉移到活人身上,因而偶人或是被針紮住要穴,或是缺了胳膊腿腳,總不可能毫無損傷。
“是,”江淵然點頭道,“臣親自帶人去的呂家,從院中挖出了那隻桐木偶人,它背後刻著呂夫人的生辰八字,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呂主簿對此作何解釋?”
“他在供狀中說,偶人確實是他放的,但他無意加害夫人,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彆的話了。”
晏泠音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偶人的事我已經有了猜測,但還需去呂家再確認一番。另外,我想聽你講講這整樁案子。”
她說得認真,儼然已將自己視作了辦案者。江淵然和那雙眼睛對視了一陣,歎了口氣。
“也罷。”
這本不是個複雜的案子,若說有什麼稍微麻煩之處,便是它涉及了一樁“家事”。
呂紹和發妻殷氏四年前成婚,感情和睦,算得上相敬如賓,但殷氏始終未有身孕。呂母盼著抱上孫兒,明裡暗裡地給兒子兒媳施加過不少壓力,說白了,就是想讓呂紹納妾。
對此殷氏的態度倒是頗為和緩,甚至還幫著婆婆勸過丈夫,但呂紹那邊卻不肯鬆口,說是不求有子嗣,隻想同阿瑾相攜白頭。
殷氏是家中的幺女,排若字輩,閨名為瑾。瑾,玉之美者,一看便知,這個姑娘在出嫁前,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以上這些是坊間傳聞,描述得堪稱溫情,但在京中士大夫口中,卻又換了一套說辭。他們覺得呂紹之所以不納妾,並不是對妻子愛篤情深,而是礙於其母家,鄞州殷氏。刑部尚書殷禹在朝中頗有權勢,且是出了名的愛女如命。當初殷若瑾想嫁給呂紹時,他還極力反對了一番,隻後來拗不過女兒,才不情不願地請了媒人,去呂家說親。
呂父曾做過掌漕運的官長,那是個滿朝皆知的肥差,因而呂家家境還算殷厚,但對上世代簪纓的殷家,無疑還是落了下乘。何況呂父在幼子出生後不久便遇難於江中,呂紹成人之前,一直是呂母在獨立操勞家事,那些看著厚實的家底,也在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中逐漸消減了。
呂紹是知道寡母辛勞的。他幼時便聰穎懂事,心思細敏,讀書也相當刻苦。杜慎於東雲台開筵講時,他慕名前去,通過了重重嚴苛的考核,成了為時人所羨的杜門弟子。承觀十五年,他於殿試中榮登二甲,被賜予進士出身,以庶吉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
放榜那天,宛京的花開了滿城。少年青衫落落,馬蹄得得,一路踏著碎花行過京中街巷,正在意氣風發之時。巧的是,那日殷家姑娘也難得地出了門,去花開得最好的迎露寺賞春,偶然揭了車簾朝外望了一眼,少年眉目飛揚的笑便落入了眼中。
向來不信神佛的殷若瑾,第一次在迎露寺問了卦,求了簽。而如果那日的匆匆一瞥隻算是巧合,那麼半月之後,當她陪著已有身孕的長姐去寺中祈福,再次遇到那位青年公子時,她便覺得有點命定的味道了。
她在旁邊站了許久,見他既不拈香,亦不祝禱,隻是沉默望著那尊佛像,忍不住開了口。
她問他:“公子所求何事?”
那天的呂紹沒穿文士氣十足的青衫,而是一身玄色勁裝,窄袖束腰,於颯爽之外,平添了幾分孤寂落寞。他朝她看過來時明顯怔了一下,殷若瑾想,他應該是不記得她的。
她正要再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呂紹卻開了口,竟是在回答她那個問題:“求家人平安。”
那年的春日乍暖還寒,京中不少人減衣無忌,大多患了傷風。呂紹的嗓音也有些啞,聽在耳中沉沉的,全然沒有半月前意氣昂揚的樣子。
後來殷若瑾才知道,當時呂母也染了病,嚴重的時候,呂紹衣不解帶侍奉了好幾日,才讓她漸漸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