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瑾 不求有子嗣,隻想同阿瑾相攜白頭……(2 / 2)

月困帝台 水生蕭止 3959 字 9個月前

她當時心念微動,指了指大殿簷下擺香的幾案:“若有所求,公子不妨上柱香,誠心上達天聽,定能如願。”

呂紹看了她許久,沒吭聲,後來卻真的去殿外取了香,在蓮花燈座上點燃。他先前不曾敬過香,也不懂那些規矩,殷若瑾便也取了香,站在他身側,一句一句輕聲說給他聽。

“像這樣用兩指把香拈住,平舉到齊眉處,先拜大殿……”

她在家中嬌縱慣了,連慣來疼她的殷禹都曾搖頭無奈,說她沒個女孩兒樣子。可當日,她卻那樣耐心,那樣慢聲細語地和人交談。彼時殿內殿外人來人往,語聲嘈雜,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不會太大了,若讓他聽見,該笑話她吧。

其後的數月裡,殷家發現小女兒忽然轉了性,不再把家裡鬨得雞飛狗跳,偌大一個府宅驟然清靜下來,竟讓人有些不適應。而那段時間裡,殷若瑾對迎露寺產生了極大興趣,隔日就往寺裡跑。她總是天剛亮就悄沒聲息地起來梳妝,挨到太陽下山才回府,麵上還帶了抹夕陽的緋色。

一來二去的,很快便傳了些閒言碎語出來。那些話之所以沒傳遍京城,是因為它們先傳到了殷禹耳中。

他頭一回沉了臉,厲聲質問殷若瑾是不是想給殷家丟臉,而他的女兒竟也頭一回沒撒嬌耍賴,她隻是垂首站在父親的桌案前,等他喝問完了,才淡聲開口道:“我要嫁他。”

此後無論殷禹怎麼嚇她唬她,亦或是勸她哄她,殷若瑾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殷禹看著她那小小的、卻站得筆直的身子,忽覺他有些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這種陌生感直到殷若瑾出嫁,再到她帶了丈夫回門,都未能徹底消散掉。

殷若瑾和她早死的庶母一樣,看著嬌蠻無理,實際上憋著股勁,她認定的事,便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即便出嫁後的生活並沒她想象的那麼美好,她也從未和父親訴過苦。呂家的清貧,婆媳間的嫌隙,她隻是默然咽下,換了荊釵布裙,也褪去了一身富家小姐的脾性,安安分分地做了□□。

她唯一一次求殷禹是在三年前。呂紹作為杜門弟子被係下獄,她安撫婆婆睡下後,穿上漿洗乾淨、補綴完好的舊衣,深夜叩響了殷家的門。那一晚她向殷禹磕了三個頭,在他的書房外跪到了天明。

滿朝文武無人敢為杜慎和其黨羽求情,避之唯恐不及,殷禹本就不喜杜慎,沒有落井下石都算得上仁慈。何況呂紹當時也隻是個地位卑下的庶吉士,自然不值得殷尚書為之冒險。他帶了最後一分父親的慈愛,問女兒想不想和離,而殷若瑾當時看他的眼神,卻讓他如被針刺,渾身都難受起來。

殷若瑾站起身,一言未發地走出了殷府,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晏泠音聽得出神。其中有部分她早在流言中聽過,宮中生活平淡,一個敢做出格之事的貴家小姐,無疑是那些閒散妃嬪們最好的談資。她們或是感慨呂紹命好,或是歎息殷若瑾太過輕率,行事莽撞,但無論說什麼,口氣裡總是帶著一分羨慕的:世間有情人著實太少,敢把這份情擺到明麵上來的,更是如麟角鳳毛。從這一點上來看,殷若瑾倒是幸運的,做了許多人想做卻不敢,亦或是不能做之事。

“可是我記得……”

她慢慢開口,帶了幾分不解看向江淵然:“雖然殷尚書沒有出手,呂主簿卻還是被放了出來。”

江淵然點了點頭:“聽說殷娘子曾為他多方奔走,許是有旁人動了惻隱之心,暗中相助救了呂紹。”

“那為何後來又會發生那種事?”

為何後來……

江淵然忽然想起數日前,他在初接刑案的那一日去拜訪了殷禹。那個己過半百的高大老者,即便在朝堂上對著皇帝也敢直言抗辯,可當時他和江淵然麵對麵坐在桌案前,還未說什麼就紅了眼。

他沒答江淵然的疑問,卻反過來問他道:為什麼?

或許因為,人是會變的。人心如此,人的情意尤其如此。從獄中出來後,呂紹雖撿回了一條命,卻被逐出了翰林院,從此性情大變。即便之後又做了兩任外放的小官,又因緣際會被調回宛京,入了大理寺,卻一路都政績平平。曾經那個於榜下觀名,恣意策馬過宛京的少年永遠消失了,連同曾經的理想和誌趣,一同葬在了陰濕的牢獄裡。他很少笑,很少說話,即便對著妻子和母親,也總是沉默耷拉著眼皮,不言不語。

更多時候,他甚至不讓妻子和母親近身。他不是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就是出門去鶯柳巷,整夜整夜地聽歌女撫琴唱曲。殷若瑾生性高傲,從未和他爭吵過,隻是在他又一次帶了滿身酒氣回來後,冷下聲說,若他執意如此,他們隻有走和離這條路。

那段日子呂母也被兒子氣得不清,她本就因過去操勞太過而落了病根,如今又惹上心疾,一連數日臥床不起。先前端水奉茶照料她的兒子卻不在身邊,唯一在服侍她、寬慰她的,隻有她曾頗有微詞的兒媳。

她有時會拉住殷若瑾的手,喉中嗚嗚有聲,卻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

如此過了三年,呂母終不敵一身衰病,早早撒手而去。殷若瑾冷靜地處理了喪事,送走了前來吊唁的寥寥親友,然後給呂紹落了封和離書。

但她還未走出呂家的大門,就昏倒在了院階之前。殷家放心不下小姐的老仆匆匆趕來時,看到了她磕上石階時流出的血。細長而蜿蜒的一道,像條扭曲的殷紅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