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醫按住脈門細細感受了半晌,一絲微弱的跳動終於傳到指尖。
長舒了一口氣,他終於放下了提著的心,倘若床上之人當真長睡不醒,真不知道這霍將軍還要做出什麼事來。
“還請將軍準備熱水和烈酒,我即刻準備施針。”
“好。”霍城遊魂似的出了房門。
門外陽光燦爛,天高雲淡,微風中傳來陣陣梔子花的香味。
一片潔白的花瓣飄落到肩頭,他如同一尊雕像,無知無覺。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打開。
霍城渾身一震,眼底燃起火光,點亮了暗淡空洞的眼眸。
孫太醫擦擦額頭的汗珠,衝他一拱手,“幸不辱命。”
略一停頓,又道:“我觀其脈象,幾日前似有大悲大喜之事傷了心脈,不過有股極強的藥力吊著他的命,正因如此,今日才能有救。隻是那人身子本就略有虧損,現又元氣大失,於壽數一途怕是有礙。日後需得仔細將養,情緒起伏不能太大,或可延長壽數。”
他早年間在皇城不知見過多少風雲變幻,那些真真假假的謠言還迷惑不了他。
霍城此人,他有過些許了解,雖然行事上有些不擇手段,但並不是外界傳聞中殘害忠良之人,故而當初在沈家才替他隱瞞。
那些傳聞大都是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奢放出來的。新帝手段強硬,有心大刀闊斧的改革,反對者甚多,不敢明著對聖上表示不滿,就一股腦把臟水潑到霍城身上。
霍城父母早亡,與聖上相識於微末,能到今日中軍衛之首這般地步,全靠聖上鼎力支持,自是忠心耿耿,沈家一事絕不會徇私。
至於沈瑜,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憐。
父母皆是心黑手狠之人,卻把兒子教導得一派光風霽月,冰清玉潔。
沈瑜與霍城之事,他能猜出一二分。
都是可憐人呐!
孫太醫搖了搖頭,醫者父母心,惟願那位小公子日後少幾分波折,能順遂幾分。
“將軍,老夫先去開藥方,切記病人不可大喜大怒,否則神仙也難救。”
“多謝孫太醫。”霍城的聲音有些顫抖,失而複得的驚喜終於讓他回過神來。
送走太醫,進屋坐到床邊,緊握住那雙修長白皙的手,貼近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沈瑜蒼白到透明的麵容,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
霍城從不信神佛,此刻竟由衷地生出一股虔誠來,感激上蒼,感激漫天神佛沒有帶走他。
門外,裘洛幾人你推我搡。
“不知道將軍怎麼樣了?孫太醫說已經好了,誰進去看看?”裘洛說著說著看向周重。
周重一臉懊悔和心虛,小聲道:“早知道這人對將軍這麼重要,我也不會讓牢頭重點照顧他。我怕進去惹得將軍更生氣,裘副使,要不還是你進去吧?”
“你小子還不知道錯在哪兒?!就是他和將軍沒關係也輪不到你私自加重刑罰,萬一他是本案的重要證人呢?他死了你找誰作證?”裘洛狠狠瞪了周重一眼。
“你看看將軍的樣子,將軍把他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我剛才碰見孫太醫,孫太醫說要不是幾日前吃了奇藥吊著命,那人早死了。”
幾日前,想著想著周重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張嘴,小聲道:“奇藥該不會是護心丹吧?”
“你說呢!”
門內傳出一道聲音。
“都擠在門外做什麼,進來。”
裘洛幾人僵在了原地,鴉雀無聲,用眼神幾番示意之後,周重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他一臉視死如歸,進門直接跪下,“將軍,是屬下自作主張,請將軍責罰。”
沉沉的氣勢壓在幾人身上,周重首當其衝。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滾落,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四十軍棍,調離中軍衛先鋒,我執掌中軍衛一日,你一日不得調回。”威嚴冷漠的聲音從床帳後傳來。
周重霎時白了臉,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霍城。
“將軍!”
他還想爭辯什麼,裘洛一把捂住他的嘴。
“多謝將軍開恩,我等先行告退。”
一直走出院子,裘洛才鬆開掙紮個不停的周重。
“你乾什麼,將軍就為了一個嫌疑犯要把我調走,我們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人到底算什麼!”周重蠻牛似的喘著粗氣,一副要回去討個說法的樣子。
周重跪著沒看見,從裘洛的角度卻看得一清二楚。
將軍如珍似寶地吻上那人的手背。
“將軍喜歡他。”
裘洛聲音不大,卻如驚雷炸響在周重耳邊。
周重一時之間卡了殼,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說將軍喜歡他?”
他瞪著眼睛看著裘洛。
裘落一臉正色,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周重終於閉了嘴,沉默半晌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去領罰。”
沈瑜睜開了眼睛,身下是柔軟的錦被,眼前是明窗淨幾。
“小叔叔,小叔叔。”元寶清脆的聲音自外間傳來。
此情此景,一如往昔。
沈瑜一時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他期盼地看向門口。
會不會是大哥和大嫂?
一人推門而入,逆著光,威武挺拔。
他閉上了眼睛,一顆淚順著眼角滑入鬢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