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陸允時又是鬨得哪一出?他來大理寺的這個把月也沒見他做出多少政績,淨是往這些旁門左道上花功夫了!自己樂得清閒,隻叫我們這些底下人為他奔波。”
一衙役裝扮的男子捧著茶碗淺咂了一口,他滿頭大汗,似是憋了滿腹的火,正在斥罵著。
同行的衙役氣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嘩啦”一聲。
“還不是仗著有個首輔父親,才上任大理寺卿就貼告示招新人了,這剛來就培養自己勢力,還真是司馬昭之心!還開出這麼高的月錢......”
大理寺征人?
高月錢!
此時鄰桌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聽到席間的談話耳尖動了動。
餘安烏發淩亂,身上的麻衣因晝夜不停地趕路而被細汗浸濕。
皂靴沾滿泥土,放在桌上的包袱也破了個大洞,就連包袱裡的毛筆都探出了頭來。
她來到這上京一路周折,眼看就差上街乞討了。
此回聽得這大理寺招人……未嘗不可一試?
正逢日昳,太陽西沉,但大理寺門口的布告邊卻站滿了人,熱鬨得緊。
人群聚集圍成了一個半圈,餘安身形嬌小,隻能跳起來看,滑稽得像個蹦躂的兔子。
“安靜安靜!諸位,大理寺招賢納士,月錢四兩,沒本事便不要擁過來湊熱鬨了。”
餘安側著耳朵聽,一雙圓圓的杏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四兩......
她活到十七歲的年紀了,還沒見過四兩銀子呢。
就連這一個月的趕路費,都是三兩銀子的銅板子串起來的。
原來汴京人,都這麼有錢啊。
那官兵抬手示意安靜,“不過,大理寺的四兩月錢沒這麼好拿,得有點真本事。”
眾人像是撿著了錢,個個滿眼喜色,“什麼本事啊?官爺快說說唄!”
“大理寺素來是查案的地兒,彆是什麼抬死人,送喪吧......”
“大理寺要的本事。”官兵指向後麵新貼的告示,“就是這告示上畫的。”
眾人順著指向一看,隻見城牆上貼著一張方正的紙。
白紙正中心畫著一根很長的骨頭,紋理清晰,可見畫像之人技藝不凡。
下方一行字寫道:說出這根骨頭所屬之人的性彆、年紀等雲雲。
隻見方才還躍躍欲試的眾人,慢慢安靜了下來。
官兵挑眉,心裡暗暗腹誹:就說那個陸大人不懂為官,這些殺雞賣魚的小老百姓,能有個甚的本事?
“此案誰人能解?”他眼裡露出鄙夷,想著隨便問問便收拾東西回大理寺去。
“此案我能解!”一道清脆的嗓音響起。
聞聲,眾人的目光都向那聲源處看去。
見來人不過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郎,正艱難地撥開人群往前擠,嘴裡不停道著“借過借過”,眾人這才自覺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成百數十的目光齊齊朝他一人射去,但眾人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打趣便是戲謔,卻沒有一絲看好的意味。
都隻覺這通身模樣與乞丐無異的少年沒幾兩真本事,不過是一個想出風頭湊熱鬨的無名宵小。
官兵見餘安灰頭土臉,渾身狼狽,執劍攔住她,“走開走開,大理寺哪裡是你這小乞丐能撒野的地方?”
餘安被他推地趔趄,“官爺,我要應征!”
彼時正值散衙,陸允時一身墨色常服,左手執劍。
他站在廊廡下拂拂衣袍,遙遙地瞧見哄鬨的人群中,有一乞丐模樣的少年脊背挺得筆直。
他雖灰頭草麵叫人辨不清五官,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目光如炬,好似墜入了點點星火,偏誘的人想要看進他心底去。
餘安身形瘦弱,沒幾兩肉的手臂被官兵蠻牛似的力氣推搡,傳來一陣痛意。
她眼眶有些發紅,仍是執拗道,“官爺,請您讓我一試!”
“試什麼試——”
“讓他來試!”陸允時對著官兵出聲道。
聲量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氣勢。
餘安聞聲轉頭,呼吸一窒。
隻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是誰。
記憶中的小公子已經長成了成熟的男人模樣。
冷硬的輪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不濃不淡的劍眉下生著一雙曜石般的黑眸,不說話時眉心總透著一股戾氣。
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傲,和他爹下令滅她家滿門時,如出一轍。
陸允時脊背挺直,步伐沉穩,本應是意氣風發、隨性恣意的弱冠年紀,身上總透著一股難以接近的冷冽之氣。
他踱著穩重的步伐朝餘安走去,站定時擋住了一片日光,陰影將隻及肩膀處的少年悉數籠罩。
沁著寒氣的嗓音在餘安頭頂響起,不帶一絲溫度,“應大理寺告示者,若言行不一,當即處死。”
幾近未時,烈陽高照,大理寺門口的人卻越來越多,但大多是來看笑話的。
午間有一個小乞丐不知天高地厚和大理寺叫板的事情,傳遍了巷子。城內無事的百姓,個個揣著瓜仁兒出來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