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斂房內。
一襲紫衣的女子手裡拿著幾把毛刷,細細掃著那具不完整的屍骸,五官明麗,一舉一動間帶著英氣。
“明鳶姑娘,陸大人這還是頭一回沒帶你去查案吧。”
一個衙役挑著眉,不嫌事大,“你離開的這一個月不知道啊,陸大人前腳才招進大理寺,後腳就成貼身衙役了,寶貝得緊。”
聽到這話,女子手一頓,微上挑的眼睛露出不善,“當真?”
“當然!葉衾可是一直跟在陸大人身後做事的,這不,今個兒被叫去江州接人了!又不是個女郎,哪有那麼嬌貴。”
喚作明鳶的女子鼻尖輕哼一聲,將手裡的刷子隨意扔在一旁,轉眼看向斂房牆壁上的一幅畫,正是那日餘安所作。
“最好是個有本事的。”
餘安才剛下馬,抱著懷裡的屍骨朝斂房走去。
斂房是存放屍骨的地方,即便是大理寺裡做事的衙役,也會覺得陰氣重,修繕時把斂房安置在一個角落。
白日裡雖有不少人來往,但到了晚間,除卻驗屍的仵作,是斷然不會有人來這種地方的。
此刻,餘安站在外麵,斂房卻是一片明亮,燭光從裡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到窗紙上,似在忙碌。
裡麵那人,便是那位明鳶姑娘吧。
方才回來的路上,她聽葉衾說了好些關於明鳶姑娘和......陸允時的事情。
葉衾說陸允時是半年前上任大理寺卿的,有一回追查案件去了一個偏遠之地,那裡盜匪橫生,明鳶姑娘就是他從那裡救下來的。
明鳶人長得好又有仵作的本事,之後便一直住在大理寺。
每逢案件,都是陸允時帶著她出行,二人可謂是形影不離。
起初這般是沒有人說道的,但是後來三番兩次見到他們二人在夜間幽會,姿勢親密,臉貼著臉,不知道做些什麼。
當有人問起,卻又都不承認,反而陸允時還因為謠言發了好大一通火。
眾衙役隻道陸允時始亂終棄,要了彆家姑娘又不負責。
後來餘安進來,傳得更是離譜,瞧她雖是少年模樣卻長得唇紅齒白,說是陸允時有斷袖的癖好,男女通吃!
餘安聽後大為驚訝,渾身尷尬地不知所措。
葉衾反倒安慰她,讓她莫擔心,說她是男子,明鳶姑娘隻會吃女子的醋,等過些時日就不會針對她了。
看著麵前亮堂的屋子,餘安深吸一口氣,兩手緊緊拽住懷裡的包袱向裡走去。
她正欲推門,不曾想裡屋不止明鳶一個人,二人的談話悉數傳入耳中。
“明鳶姑娘,你就不怕陸大人以後都不要你了?”
“怕甚,”女子的聲音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溫柔,反倒有些偏中性,“我同大人的關係豈會因些無關緊要的人改變。”
“即便是當年的那人還活著,也抵不過我與大人。”
......那人?
不知怎的,餘安推門的手好似被定住了一般,接下來的話一字一句聽進了心裡。
“虞家幼女與大人是青梅竹馬又怎樣,受賄的罪臣之女不配與大人相提並論。”
“轟隆”一聲,餘安隻覺五雷擊頂。
她竟不知,陸允時將十年前的舊事都與旁人說了,聽話裡的意思,陸允時也認為他父親受賄誤判,虞家滿門抄斬是天道公理。
如今,她分明套在男裝的殼子裡,是生於西洲長於西洲的男子餘安,而不是那個罪臣之後的......虞桉。
但此刻,餘安覺得門把重如千斤。
忽然,門從裡麵被人拉開,那衙役定睛一看是餘安,想到方才的話全被聽去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頭朝裡喊了聲:“明鳶姑娘,我先回去了,那個......餘安回來了。”
言罷,三步並作兩步跑走了。
餘安抱著懷裡的骨頭,踏步進了屋裡,正忙碌的女子回過頭來,和門口的人兩相對視。
她心裡是不好受的,但師傅教導過她,為人應當心胸寬廣。
餘醞釀半刻欲揚起笑臉,嘴角的笑意倏地止住——
師傅原諒徒兒今日不孝!
今天她還就不笑了!
餘安垮著個臉,第一次見著生人時一臉正色,一雙瑩亮的眸子此刻稍顯黯淡,“明鳶姑娘好,我是餘安。”
明鳶看著麵前的少年,個子還沒她高,身形瘦削的風吹就倒,皮膚白皙如雪,聲音溫軟......
她挑挑眉,果然同那些衙役說得那般,是個小白臉,“大人帶你去江州作何?”
“查案。”餘安打了兩個字,並未多言。
一來是案件之事本應保密,陸允時是大理寺卿有分寸和權力,對誰可說可不說都清楚,但她一個小衙役不行。
二來......便是有些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