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軟綿無力,堵在心口,揮之不去。柯南能從蘭後來的態度和眼中的明朗看出她話語的力度,也正是一直被他自己壓下的不安促使他問出了這些問題。「工藤新一」去往美國並非柯南的預想,但卻是當下不得不走的一步,他不知道如果沒有這一步會是什麼樣的今天,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份被他收藏在心中十多年的悸動,從此隻會成為無可奈何的無疾而終,同時間一起不可挽回。
宛如是對他這個對抗了生老病死的凡人所降下的天罰。
“不知道我說這些柯南能不能明白,總之呢,如果新一問起來的話,那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好了。”蘭從水中撤出雙腿,扶著岸邊緩緩站起來,“我知道柯南一定還和新一有聯係。我之前因為等待讓喜歡變成執念,柯南要記得告訴他,不要因為愧疚讓喜歡變成責任哦。”
更深露重,萬籟俱寂。蘭蹲下,小心地抱過和輝,在沉默的柯南的幫助下背起和輝。在他們離去的背後,白茫茫的霧氣也好似被夜風撥開,古老的溫泉池邊一切風景都未曾改變。
途中他們遇到了來找柯南的新一,蘭叮囑他們早些休息後就先行回去客房,柯南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沉默不語。
“喂,手表和變聲器呢?我已經看穿這件案子了,到你…”蹲在柯南身後,剛剛破解謎題的新一略帶亢奮地絮絮叨叨著,但很快,他發現了柯南的異常,原本的興奮也變得索然無味,他輕拍柯南的肩,“發生什麼了?”
柯南轉過身,隻是搖頭,將蝴蝶領結從隱藏的口袋中拿出:“需要我協力嗎?還是說你一個人能搞定?”
“真的沒事嗎?”新一猶豫著接過,沒有從那裡起來。
“隻不過是被間接拒絕了而已,走吧,快點解決完案件去休息吧,明天回東京還有預定呢。”與他擦肩而過,柯南直奔小五郎的方向而去,隻留下還保持著蹲姿勢新一在原地。
被間接拒絕了?什麼意思?不會是在說和毛利蘭的事情吧?
新一看向手中鮮紅的蝴蝶結,慢慢將它握緊。
第二天一早,和輝就已經早早離開,被蘭叫醒的時候柯南和新一的腦袋都還在發蒙——前一天晚上事情解決已經接近淩晨四點,因此直到坐上回程的新乾線,柯南依舊靠著新一的胳膊,兩個人睡成一團。
新一原本的打算是回酒店好好睡一覺,但柯南麵無表情地阻止了他。
“彆走。”
淩晨時柯南的話還在耳邊沒有顯然,新一沒有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但眼前的小偵探此刻看起來如此脆弱,他無法拒絕,反正眼下的烏青誰也沒比誰強到哪去,索性跟著柯南同蘭道彆,一起前往阿笠博士家和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彙合。
他們從白鳥警官那裡拿來了熱帶樂園的入場券,說是作為以前幫他破案的謝禮。入場券隻有一張成人券,博士本打算讓給新一,但又因為要開車,因此一行人擠在黃色的甲殼蟲車上到達遊樂園後,柯南一言不發地去幫他買好了票。
“他怎麼了?”冷眼旁觀的灰原哀問道。從剛才見麵到現在,柯南都沒怎麼出聲,連麵對幾個小朋友的時候都能看出笑容的勉強。
“局部多雲帶小雨?”新一沒有正麵回答。
“哈?”懶得管他們的事,哀隻是憐憫地從下俯視了片刻新一,扭頭跟在吉田步美身邊。
幾個小朋友歡笑著剛踏入遊樂園沒多久,就有一個鯊魚玩偶服的吉祥物靠近他們,表示如果大家跟著他一起去某個地方就可以一起拍合照。小孩子們興奮地應下,跟在鯊魚的身邊嬉鬨,他們之後是慈愛地注視著他們的博士和心情看起來還不錯的哀,再然後才是並肩走在最後的新一和柯南。
新一打量著周圍熟悉又微妙不同的風景,忍不住偷偷分出心去看柯南的樣子。上次來這裡還是蘭失憶的那件案子,時隔這麼長時間,偏偏是在這個時機來到這個一切偏離軌道的伊始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是高木警官和佐藤警官!”
新一順著步美的聲音看去,餐飲區的某張圓桌旁,一身便服的兩位警官正驚訝地看著他們,其中高木的臉色顯然不是很歡迎他們的到來。
小朋友們和他們閒聊起來,新一餘光看到那個帶它們過來了的吉祥物偷偷摸摸地溜走不見,博士又接到來自白鳥的電話不得不離開將小朋友們托付給高木佐藤和自己,想起以前從柯南那裡聽來的閒談,心下明白了幾分。
“既然新田同學也在的話,這些孩子就交給他來照顧…”高木連忙建議,新一甚至沒有來得及阻止,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沒過幾秒,那個鯊魚吉祥物拿著相機又扭著身子湊近,在小朋友的歡呼聲中拍下合照,並表示讓新一跟他一起去將照片打印出來。三個孩子的臉上充滿期待,新一無法拒絕,隻好讓兩名警官先帶著偵探團的大家,自己跟著走一趟。
衣角被人拽住,新一低頭,是眉頭緊皺的柯南,沒有說話,但他的動作和整張臉的樣子都是在阻止新一離開。新一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無奈之餘又有些溫暖——一旦跟著去了,白鳥大概不會輕易放自己來帶走幾個電燈泡,柯南也一定能想到這裡,然後他現在在阻止自己。
“我很快回來,”新一蹲下來,認真地看著柯南,“我保證。”
工藤新一承諾過的話就會拚死也要去實現。並不是一件大事,但新一現在想要這麼說,在他一定能做到時候,他會在他身邊。
不去理會旁邊佐藤驚訝於他的舉動和夥伴們的偷揶,柯南鬆開了手,在新一轉過彎後便不再去看。
不出所料,幾分鐘後,新一在某輛警察偽裝過的外勤車上見到了白鳥,雖然他還是很意外白鳥就這麼暴露在自己麵前。不過這些警察,這麼大規模的出動就隻是為了監視高木和佐藤的約會?還真是夠閒的。
“抱歉,新田同學,因為要協助案件調查,可能需要麻煩你在這裡多留一會兒了。”
新一才沒有那個閒時間陪他在這裡耗,想要離開也不是什麼難事,稍微拿出點柯南查案時偶爾的手段就夠了。
“其實白鳥警官並不是在查案,而是在監視佐藤警官的約會對吧?”新一單刀直入,讓態度不遜起來,“如果這件事讓目暮警官或者其他人知道,白鳥警官應該會比我清楚會怎樣吧?”
“你想說什麼?”白鳥眼神一凜,收起了剛見時的一份溫和。
“讓我回去小朋友們那邊,”新一不想浪費太多時間,“這樣的話我不但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帶小朋友離開他們身邊,甚至你想的話,我也可以在關鍵時刻把進展報告給你。”
“怎麼樣白鳥警官?我相信白鳥警官一定清楚怎樣才是最優解吧?”
新一毫無聯絡地回到隊伍裡時,哀注意到柯南的眼角好像輕垂半分,掛上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溫和。但她也隻是看著,就像在觀察什麼有趣的樣本。
其實白鳥沒得選擇,即便如此,新一回到柯南身邊時也稍微花了一點時間。還沒來得及和柯南說上話,一邊坐在長椅上說著什麼的高木和佐藤那邊便起了異動——在高木和他人拿錯的包中,發現了一包大約一公斤的毒品。
新一立刻想到了在停車場的「作戰中心」,等到柯南上前看完情況後,湊過去告訴了他這件事。新一注意到,因為突如其來的事件,柯南變回了作為偵探時的認真和警覺。他鬆了口氣,沒錯,就是這樣,想起來吧,想起來你真正的樣子。
為了不打草驚蛇,柯南和新一選擇暫時不與白鳥那邊聯絡這件事,隻是調查拿錯的包要比調查毒品交易引起的動靜要小得多,況且目前毒品不在犯罪者手中,至少要等到他們確認參與的人員後,再進行聯絡。
他們在遊樂園裡搜查起來,根據背包上的蛛絲馬跡,終於在下午快六點時,在遊戲中心找到了目標人物的蹤影。佐藤以不可以在交易之前驚動對方為由阻止了高木想要直接拿回包的行為,新一也在跟柯南對視後,將來龍去脈編輯成短訊發送到下午拿到的白鳥的聯絡方式中,雖然新一覺得如果警方一直有監視著這邊的話應該有大致了解這邊的情況。
盯梢中,那名戴帽子的男性來到了正因為即將點綴夜空的300發煙花而熱鬨非凡的露天廣場,不多時,另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在他身邊坐下,佐藤和高木立刻認出了那人正是毒品販子矢倉麻吉。佐藤趕過去,卻因為對方趁著煙花發射的聲音開槍而讓對方逃走,連忙拉著反應慢半拍的高木追了上去。
“灰原,他們交給你。”將三個小孩托付給哀,新一和柯南也立刻緊隨其後追擊毒販。
又一發煙花直衝雲霄,在夜空中散成五彩的星光,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音,原本跑在最前方的佐藤瞳孔皺縮,連腳下的力氣也被一同帶走,跌坐在地上。
高木回頭去看她,柯南和新一暗道不好,前方的毒販正準備逃向對岸,這樣下去可不妙。
“快點阻止他!”
在新一開口的同時,柯南按動了腰間的足球腰帶的按鈕,一顆足球從腰帶中彈出,被特製的球鞋擊中,勢不可當地擦過高木,直擊毒販的下巴。衝擊力讓突然失去意識的人向後砸向河邊不高的護欄,整個人後翻,向水中跌去。新一正要上前,高木比他更快一步,衝過去抱住毒販,一同跌入水中,飛濺起水花。
警方的大部隊也終於趕到,驚心動魄的一下午終於在此畫上了句號。
柯南和新一退到人群後方,將現場交給在這裡蹲伏了大半天的警察們。新一垂眸將目光投向柯南,頭頂上的煙花還在一個接一個盛開,五彩斑斕的光交織在一起,讓柯南的臉沉浸在明滅的炫彩中,一如那日的熱帶樂園,他從痛苦組建成的噩夢中醒來時所看到的那樣——柯南也依舊在他眼中的晴空中找到了被碎光所包圍的自己。
悶笑聲在盛大的煙花秀下曖昧不清,新一看到柯南彎起的眉,伸手幫他理了理跑亂了的碎發。
“抱歉,讓你擔心了。”悶笑聲停止,化作弧度停駐在嘴角。
“倒也沒有很擔心。”新一知道,他會很快從陰雨天放晴,“所以,發生了什麼?”
伴隨著依舊沒有停歇的爆炸音,柯南一字一句地說著那些在他腦中盤踞了大半天,直到案件才將它趕走的東西:“說起來很意外,跟蘭那時候一樣,我也感覺到了那種塵埃落定,所以我無法反駁什麼。其實今天一整天,我是在思考。”
新一靜靜聽著。
“會走到這步的原委,這樣到底算好事還是壞事,我接受地竟然可以這麼快。”柯南說,“我有想埋怨你的出現讓所有的事都變得措手不及,但是。”
新一看到柯南注視著自己,眼中波光流轉。
“想到你的出現,我還是很開心。如果你從來沒有出現過,我也會一個人追逐著真相走下去,可你出現了,我也可以像這樣跟你說這些話,可以稍微靠在你身上片刻。所以最後我隻覺得,你能出現在這裡,真的很好。”
最後幾發煙花在空中響做一團,變成繁茂的點點金色光芒,不肯落幕似的從夜幕中緩緩降下,像月光所傾瀉下的瀑布,在歸於寧靜的蒼穹中無聲流淌,清晰地勾勒出少年的邀請。
“所以,你會跟我一起的對吧?我們一起去成為這個時代的「福爾摩斯」,一起將藏在暗處的罪惡通通繩之以法。”
還未成熟的聲音字句填滿他的心房,莊重而盛大地撥動心弦,觸及靈魂。嘴角輕揚,喉頭蠕動,新一覺得自己也如同曇花一現的煙花一起被按下靜默鍵,唯有發麻的指尖和逐漸暗淡下來的光告訴他時間的流逝。
瀑布最終流淌至乾涸,新一聽到新田久的聲音在說話。
“那你現在還是想,總有一天變回原來的樣子對吧?”
“這不是當然的嗎?”這是理所應當沒有猶豫就可以得出的答案。
“也是。”新一蹲下來,眉眼彎彎,“「工藤新一」當然會成為這個時代的福爾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