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赫舍裡皇後的去世，整個夏天，紫禁城都沉溺在悲哀肅穆的氛圍之中，幼清有時候從西邊的實驗室去東邊的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路過坤寧宮時總會覺得有些恍惚。仿佛那位清秀溫婉的皇後娘娘還活著，淺淺笑著招呼自己進去喝茶吃果子。而不是想如今這樣，隻剩下一座空落落的宮殿和門口兩個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坤寧舊人。

暑熱漸褪的時候，顧問行帶來了乾清宮的消息，傳召完顏幼清前去覲見。顧公公傳喚得著急，幼清放下手裡的筆，隻來得及理一理久坐之後衣裳上的褶皺，就被帶到了昭仁殿。康熙不想往日一樣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而是立在屏風之後在上麵投下一道瘦削孤寂的影子。發妻的去世，南邊的戰火，好像一瞬間壓滅了年輕帝王身上的張揚銳氣，連語氣都變得沉穩凝重，更顯皇帝威嚴。

“吳三桂如今不但兵占兩貴，更帶著大軍盤踞湖南，廣西的孫延齡，四川的吳之茂，甚至是台灣的鄭經也跟著一起亂起來了。叛軍的戰火已經燒紅了整個長江以南，而吳三桂那叛賊居然想學著當年多爾袞劃江而治，和朕並立稱王！好在吳三桂的叛軍暫時還盤踞在江南不曾往北，但是留給大清朝廷準備的時間所剩不多。不知道這三個月，你和南懷仁他們一起翻譯西洋書籍，可找到了製作先進火炮的辦法？”

江南戰事的焦灼艱難連栗果兒這樣的小宮女都聽說了，幼清更是早就做好了應對康熙詢問的準備，當下從容地從袖子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奏表，“奴婢和南懷仁大人，唐公公這些日子翻閱西洋典籍對於如何鑄造新的火炮心中已經有了大概得雛形。但是要想真正造出來火炮，還需要經過反複的實驗，後期要想讓火炮源源不斷地運往南方戰場，更需要在製造上提升效率。火炮實驗危險非常，奴婢還想請皇上在劃撥一塊兒空曠無人的土地交付實驗室使用，並同時招募工匠以及從內宮之中挑選一百位太監或是宮女加入識字班。一來這些識字的宮女和太監日後在武器鑄造流程中可以擔任關鍵環節的製造，或是指導其他工匠，二則將關鍵領域的信息交托給內宮之人，也能更好地做到信息保密。”

康熙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京郊倒是還有一處閒置的莊子，正可以滿足實驗室試驗火炮的需求。至於宮人，太監顧問行已經幫著尋摸了好些，宮女不如就從今年的小選裡麵挑，剛進宮的新人，背後也沒有太多的勢力牽扯，用起來更放心。你和南懷仁過幾日就先帶著已經挑出來的這些人去莊子上，後續的人朕再派人慢慢補齊。如今戰事緊張，時間上麵能夠節省一點兒，就一定要抓緊進度。”

說著，帝王從屏風後踱步而出，幼清才驚訝地發現，康熙不僅瘦了許多，連臉色也蒼白疲憊。“朕幼齡踐祚，十六歲的時候滅鼇拜大權在握，自以為從此以後四海皆可平，當初削藩的時候也沒有半點猶豫。如今戰事打成這個樣子，一封封戰報上寫著大清那些陣亡在南邊的將領的名字，實在是叫人觸目驚心。完顏愛卿，火炮對於南方戰役至關重要，你和南懷仁可一定不要讓朕失望啊！”

幼清從前讀詩詞的時候總不理解，皇帝總是高高在上，比起活生生的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政治符號，怎麼就能吸引到那麼多能人“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如今對上康熙信任又期待的目光，確實自己心裡也憑空升騰出一股豪情壯誌，幾乎來不及思考就脫口而出：“臣一定完成任務，不讓皇上失望！”甚至在告退的時候，看著年輕帝王格外瘦削孤單的身影，忍不住安慰道：“皇上，三藩之戰一定能打贏的。如今戰亡的將士們雖然多，但卻能給後人帶來百年的和平與安居樂業，三藩之戰一定能在史書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康熙勉強提起泛白的嘴角，微微笑了笑：“完顏愛卿說話總是這樣真誠的樣子，叫人聽了心情都能好上許多。”

幼清微微垂著眼簾，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所說的並不是臣下對於帝王的恭維安慰，而是真真正正會發生的曆史。而有了自己的參與，她更有信心能夠幫助大清的三藩之戰更快地結束。但是對於如今有些彷徨的青年帝王來說，聽著這樣的好話，能對南方戰場樂觀一點兒，給實驗室的撥款大方一點兒，對三藩之戰的推進也是一件好事。

知道踏出了乾清宮門，幼清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康熙稱呼自己的時候喊的是“完顏愛卿”！這可是在清朝，女子地位低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隻是父親，夫君，兒子的附庸，甚至連朝堂上的大臣們為了凸顯皇帝威嚴也都是自稱奴才，她卻得到了康熙皇帝君臣相稱的待遇！

幼清歡喜地幾乎感覺自己不是行走在紫禁城的宮道上，而是踩在雲朵上。推開小跨院的門，栗果兒一臉驚訝地問道：“主子這次去麵聖是得了皇上什麼賞賜嗎？臉上笑的像是花兒一樣。”

“應該也算是好事吧……栗果兒，過幾天咱們就要從紫禁城離開了，新去的地方雖然條件沒有宮裡這麼舒適，但卻是一片嶄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