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無情 皇上這是要聊贈一枝秋(1 / 2)

“皇上——皇上?”顧問行小聲提醒道:“納蘭侍衛已經候在門口了,皇上可要將人請進來?”

玄燁驟然回神,手裡拿著的筆尖因為停頓太久,尖端凝結的墨珠已經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毀了這樣一幅精心勾勒的畫作,顧問行的心高高地懸起來,皇上筆下這幅畫可是一筆一畫斟酌著畫了一個多月了!卻見玄燁毫不思索地伸出手掌接住了那一滴墜落的朱紅色墨水,本該點在畫中美人唇上的胭脂色,將帝王一張從來都乾乾淨淨不染纖塵的手掌暈染出了荼蘼的豔色。

“哎喲,皇上,您先拿著帕子擦一擦,奴才這就打水進來。”玄燁接過顧問行遞上來的帕子,隨意一抹,將手掌上的朱紅色墨跡暈染得更大,卻出聲攔住了正要出門拿水的顧問行:“不礙事,先讓納蘭容若進殿來吧。”

納蘭容若是武英殿大學士明珠的長子,更是年紀輕輕就考了進士,但是,他最出名的還是筆下的詩詞,不但在滿族官員裡獨樹一幟,就連不少漢族文人墨客都對他十分推崇。這位頗負盛名的少年才子卻不是典型文人病弱蒼白的長相,他身高八尺,劍眉星目,是十分挺拔俊朗的樣貌。出身世家又少年得誌,就算是麵對隻比自己大一歲的帝王,納蘭容若臉上也不見半點畏懼,行了一禮,就出聲打趣:“臣還是第一次知道皇上對丹青一道也頗有研究呢。”

納蘭容若是朝廷裡難得與玄燁說得上幾句知心話又年紀相仿的青年才俊,玄燁對他總比對其他臣子要寬容放縱不少,不但不責怪他禦前無禮,反倒笑著舉起自己被染紅的手掌,回應道:“哪有真正的丹青大家,能畫個畫兒像朕這番狼狽模樣的?”

“皇上為了不讓畫卷被墨水汙染,甚至不惜染紅手掌,這才是真正愛惜極了畫的大家呢!”玄燁禦案上擺著的美人圖還沒有撤下去,納蘭容若站在一丈開外也能隱隱約約看個七八分。之前幾次來覲見的時候,他次次都看見皇上案上擺著的這幅畫,隻是玄燁不提,納蘭容若作為臣子也不好僭越詢問,如今皇上主動提起,又隻單獨召見了自己一個人,恐怕是要與自己好好聊一聊這幅畫了。納蘭容若心念一轉,試探地問道:“也不知道畫中美人是何人,能得皇上這樣的九五之尊,頻頻眷顧?”

玄燁的目光又落到了畫卷上:七夕當夜送出那一對簪子的時候,他隻記得策馬到京城之下的時候心中依然震若擂鼓,驚鴻一瞥之下連少女的眉眼都十分模糊。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月光下少女的形象卻越來越清晰,他不但在記憶中一遍遍描摹少女精致的眉眼,動人的笑容,甚至連她當夜穿著的那一件蘭桂齊芳紋樣的天青色小褂都纖毫畢現。一時意動,便找顧問行拿了畫卷出來細細描摹,衣服上的每一樣紋樣褶皺都精心琢磨,如今畫將成型,卻偏偏剩下了最具有神韻的眉眼遲遲未能下定決心畫上去。

“容若,朕記得之前你拿過自己寫就的側帽集,想讓朝廷再版刊刻,名為《飲水》。飲水集中的詩詞,章章句句纏綿悱惻,情意綿長,寫儘了男女愛慕相思,那在你看情之一字到底是意味著什麼呢?何謂有情?何為無情?”

納蘭容若先前曾經有過猜測,但也隻以為皇上是想要與臣下分享一下和心愛美人的二三事,沒想到,最該無情的帝王居然問得是何為有情?

“臣這一本詞,大多數寫的不過是小兒女的情思,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卻是性情之事,因此名為《飲水》。取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情之一詞,在臣看來也當是如此。既是有情人,自然分離便會常常思念,相聚便會喜悅盈胸,見到雪,便想剪梅枝相寄,聊贈一枝春;讀著書,也能向往巴山夜雨,共剪紅燭。有情還是無情,不是外人一兩句話便能下定論,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最清楚不過。”

會因為分彆而感傷,也會因為相聚而歡喜?玄燁怔怔地有些出神,那他對於幼清,也算是有了情思?

“可是世上情誼千千萬萬,隻要日久天長地相處著,總會有幾分舊日情誼,世間多少夫妻舉案齊眉一生便是如此,但也不能都算是有情人吧?”

納蘭容若微微一笑,“若是誌同道合的友人,即便三五好友也能暢快舒心;若是親人手足,反而越是濟濟一堂,團圓喜樂,才更歡樂喜悅;但如若是有情人嘛……無論男女,至少在一段時間裡都是向往一生一代一雙人的,隻不過往後也有男子薄幸,女子絕情,父母要求,世俗之言等等諸多困擾,才少有專情夫妻能做到一生除了兩人之外再無旁人。對了,就拿翻譯房的完顏大人來說,他除了福晉以外再沒有妾室,夫妻多年依然情深義重,便是臣所說的少數中的少數了。”

玄燁瞥了一眼納蘭容若,心道:完顏大人家中的女兒,倒是也提起過你這位納蘭大詩人。不過說的卻是你能在筆下寫出一生一代一雙人這樣的纏綿語句,卻少不了美人環繞,恐怕在幼清心中該是負心薄幸之首了。

納蘭容若對九五之尊的動心之人十分好奇,隻可惜,康熙隻問了這麼幾句,就說起來朝中其他事再也不肯多聊一聊畫中的美人了。宵禁將至,不得不告退的時候,納蘭容若倒還沒忘了自家阿瑪特意囑托的事情,“再過幾日就是中秋,往年三藩戰事急迫,皇上和太皇太後厲行節儉,中秋宴會也不曾大辦。不知道今年聖意如何,是否需要安排新科舉子參宴,寫詩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