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著一個小傻子誇聰明,大抵也是隻有傅先生會做的事。
舒白秋眨了眨眼,纖密的長睫如薄軟蝶翼微微撲扇。
他被傅斯岸抱著,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神情。
道歉事畢,舒白秋便被傅斯岸帶著離開,仿佛今晚所有的事都已經全部了結。
儘管包廂裡連酒飲茶點都還沒上全。
傅斯岸抱起他的姿勢仍是麵對麵,舒白秋還被抱得像個小孩子,安靜地倚坐在對方懷裡,下頜輕輕抵靠在傅先生的肩膀上。
走的時候,舒白秋的餘光望見了馮聲。
這位方才還被震到一直沒出聲的紅毛青年,此時卻已兩眼放光。
隔壁包廂的人走上前去問他,馮聲還忍不住在敲拳感慨。
“學會了!這泡仔手法可比我猛多了啊!”
……
舒白秋想,原來他沒看錯。
這人看向傅先生背影的目光當真是……充滿讚歎。
雖然他還沒聽懂“泡仔”是什麼意思。
傅斯岸帶來的一行人都隨著老板離開,空蕩主座前的顧一峰也終於被放了下來,半癱在地板上。
但他還被身邊的羅絨壓守著。
儘管就算不被看管,雙腿和右臂都結結實實受了傷的顧一峰也完全無法亂動,更不能再給離開的舒白秋造成什麼麻煩。
顧一峰艱難地粗.喘著,腥色模糊的視線短暫地清楚了幾秒。
他看見了被抱著離開的舒白秋。
也看見那漂亮的少年即使望向馮聲,都沒看向自己。
哪怕一眼。
舒白秋被抱出包廂,安靜的走廊裡沒有任何異樣。
外麵沒有顧一峰的人,也沒有前來詢問的值班經理或服務生。
一行人徑直離開了觀瑰會館,直到上了車,舒白秋才被放下來。
傅斯岸並沒有與他上同一輛車,時間已經不早,舒白秋要被送回月榕莊,但傅先生似乎仍有事外出要忙。
回到月榕莊,之前陪看著舒白秋的羅絨沒有回來,反而是一個圓臉的青年始終跟著。
一進客廳,他還立刻拿來了各種診療檢查所需的儀器。
舒白秋沒認錯,今晚一同去觀瑰會館的人裡果然有醫生。
是因為怕顧一峰被打出什麼問題,所以提前準備的應急方案嗎?
圓臉醫生姓李,舒白秋之前去體檢時與他有過短暫碰麵,瞥見過這人的胸牌。
李醫生細致地給舒白秋做了檢查,包括體溫、心率、胃腸痙攣狀況等等,確認舒白秋沒問題後才結束。
檢查狀況被實時同步給了在外的傅斯岸,接通的視頻裡,舒白秋看見傅先生還在行駛的夜車上。
對麵同樣能看到這邊,眼見少年略有疲色,確認完舒白秋狀況的傅斯岸直接道。
“去休息。”
夜色已晚,傅斯岸也沒急著問選酒店的事,隻讓舒白秋先回臥室。
視頻結束前,傅斯岸還說了一句。
“今天的任務結束,今晚已經沒事了,睡吧。”
畫麵裡,坐在鏡頭前的少年似乎也明顯地放鬆了一點。
無形中,傅斯岸的話仿佛在逐漸養出一個習慣。
讓舒白秋聽到“今天已經沒事了”之後,就可以開始完全放鬆。
——可以不用再苦等傅斯岸回來,熬困許久,憂懼睡著了會受懲罰,半夜都還會驚醒。
視頻結束後,李醫生也離開了,舒白秋自己回到臥室,洗漱後就上了床。
室內靜謐溫暖,一片安然,既沒有窸窸窣窣的爬蟲蚊蟻,也沒有無法驅散的潮濕異味。
床鋪溫暖又柔軟,寬大到可以在上麵翻身打一個滾,都不會掉下去。
被子也是羽絨的,輕盈而蓬鬆。
不過舒白秋還是有一點點不適應。他坐起來,伸直著扭傷的右腿,又把略長的睡衣衣袖拉下來,遮住了指尖。
墊著袖角,舒白秋把輕軟的被子對折,鋪疊成雙倍的厚度,再重新蓋好。
這樣,有一點明顯的份量壓在身上,少年才終於躺得安心了些。
雖然絨被是單人被,但舒白秋睡覺的姿勢一直很規整,和他白日裡獨自坐著時一樣乖靜,並不會亂動。
對折後的被子寬度也完全夠用。
躺好之後,舒白秋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
晚上在觀瑰會館,舒白秋一直被傅斯岸抱著。他的大腿外側被傅先生腰帶上的金屬皮帶扣硌到,留下了一小片印痕,隱隱有些發青。
其實當時腿上已經裹護了一層大衣外套,隻是舒白秋自己皮膚薄,還是被印上了痕跡。
不過舒白秋此時去碰,並沒有覺得太疼。
這比挨打的傷要輕多了。
夜色沉靜,催人入夢。
無人打擾的獨自休憩,也讓被看管了太久的少年不由得更放鬆了一點。
身體的疲倦湧上來,舒白秋的意識漸漸開始沉陷。
他又想到今晚的事,想自己完全沒料到會有這種形式的道歉。
不過經此一事,舒白秋也更熟知了一點傅先生的態度與風格。
傅先生似乎慣於布置好一切,不動聲色地把控全場,讓局麵有條不紊地沿著設想的方向發展。
對今晚馮聲的突然出現,傅先生似乎也完全沒有意外。
就像這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假如真是這樣,為什麼要馮聲在場?
舒白秋闔著眼睛想。
以這位紅毛先生的性格,再加上他和顧一峰的矛盾,肯定會把今晚的事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
換彆人或許不好說,但看今晚馮聲的行事風格,他就不可能因為忌憚傅先生就忍下來不對外說。
宣揚出去,又是為了什麼呢?
或許……傅先生還有什麼其他計劃……
安靜的黑暗中,舒白秋的意識已近昏沉。不過即使在這種狀態下,他也從沒想過。
今晚的事,會是專程為了自己。
雖然舒白秋尚不清楚傅先生的真實目的,但能像今晚這樣多了解一些對方的風格,也是好事。
可以幫他……更好地活下去。
神智模糊飄散,舒白秋漸漸睡了過去。
***
第二天上午。
傅記。
“嘟——嘟——”
聽著電話裡的等待音,蘇越看著屏幕上的“傅大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昨晚的事鬨出了軒然大波,今早傅山鷹和許雲衣夫婦倆,已經輪番給傅斯岸打過電話轟炸。
但傅大少一個都沒接。
雖說蘇越曾是傅斯岸生母的助理,但那也是六年前的事了。對手中的電話,蘇越也隻猜測,大概率會被對方直接掛斷。
所以等到手機中突然傳來一個沉涼的男聲時,蘇越都愣了一下。
“蘇助,”電話那邊說得簡潔明了,“有問題?”
“……”蘇越愣著,聽清這話,下意識就答道,“沒有。”
“嗯。”傅斯岸的話依舊簡明扼要,“那一小時後北芒店見。”
“等下,傅少,”眼見對方要掛電話,回神的蘇越忙叫住對方,“您的意思是……?”
電話那邊,男人反問。
“不是約好今天十點到傅記北芒分店?”
蘇越醒過神來,連聲道:“好的好的,沒問題,恭候您的蒞臨。”
直到交談節奏極快的電話掛斷之後,蘇越才終於有了些思考的餘地。
幾天前,他留給傅大少的郵箱,的確收到過一條行程備忘錄的同步信息,定好了與他在北芒分店的見麵與時間。
也應了傅斯岸第一次接電話時說的,“等去傅記,再聯係你”。
但蘇越完全沒想到,昨晚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傅大少居然仍會按照原定計劃來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