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腳步聲停了。
江初很清楚,池南暮不會追過來,一定會照著日程和路線,八點半時再回住處。
夜風習習,其實不冷。
但走著走著,江初就莫名覺得冷,下意識抱緊雙臂,仿佛不這樣做,全身的溫度就會消散。
回到住處,江初泡了個熱水澡,想驅散身體裡從內而發的冷意,卻怎樣都無法緩解,惟有無名指處是暖的。
八點半之前,江初提前躺上床,麵朝露台,背對臥室門,望著窗外的海麵發愣。
海風將窗紗吹得左右飄,月光透過半透明的布料,落到地板上,鋪灑成片。
哢嗒——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開門聲,江初迅速閉上眼,不動聲色往窗邊挪了挪,裝作睡了。
很快,床的另一邊稍塌下去。
嗅著熟悉的木質香氣,江初本該覺得安心,但現在卻感到排斥,左手下意識捂住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姿態防備。
“晚安。”池南暮似是察覺他在裝睡,低聲說。
江初沒有回話,隻是睜開眼,繼續望著海麵,因為疲勞,眼皮時不時耷拉閉上,又在幾分鐘後忽地睜開。
一整晚時間,江初幾乎沒有睡著,睡得斷斷續續,極不安穩。
早上九點整的鬨鈴準時響鈴。
隻響短短一聲,就被池南暮關上。
江初緩慢睜開眼,因為失眠而心口微微發疼,肩膀疼痛,眼睛也極其乾澀。
見他準時起了,池南暮還有些驚訝,“早安。”
“早安。”
腦子是木的,四肢也不聽話。
江初捂著心口,牟足勁才下了床,垂著頭快速走進洗手間。
江初打開水龍頭,接了捧水,撲在臉上。
冰冷的水珠順著鬢角往下落,滴在睡衣領口,沾濕一片,江初盯著鏡子中蒼白的臉,意識飄忽,雙眼失神。
篤篤篤——
催促的敲門聲響起。
江初這才回神,抹了把臉,輕呼一口氣,快速洗漱。
兩人換好正式的西裝,頂著東升的太陽出門。
日光極熱,有些刺眼。
剛一出門,江初就抬手擋在額頭,眼睛本就乾澀,被陽光一灼,差點睜不開眼。
池南暮視線一偏,察覺江初的不適,片刻後抬起手臂,大手遮在江初眼前。
無言的體貼沒給江初帶來一點安心。
因為池南暮手上的戒指已經摘了,無名指上空曠一片。
江初收緊手指,右手握成拳,將戒指包在掌心裡,仿佛這樣才能獲得安全感。
“不用遮了。”等眼睛適應光亮,江初立刻偏過頭,躲開池南暮的手。
教堂離他們的住處不遠,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
管風琴邊正有人彈奏《婚禮進行曲》,比起純鋼琴的奏樂,多了一種神聖感。
證婚的牧師早早在聖桌後等著,穿著黑色常服,似是很有經驗,遠遠朝著他們和藹微笑。
“戒指。”走進教堂之前,池南暮提醒。
江初咬緊下唇,將戒指摘下來,再小心翼翼放在衣服口袋裡,掌心隔著布料護著,生怕不小心遺失。
江初挽住池南暮的手臂,深呼吸一口氣,走進教堂。
教堂前排的長椅上坐了幾個人,聽見動靜後,全部回頭看。
男士個個西裝革履,年紀稍長,身旁都坐著妝容精致的富太太,大多是生麵孔,但江初認識其中一人。
池北暉坐在最前排,身旁沒有人,視線淡漠,頭發和池南暮一樣,用啞光發油打理得乾淨整潔。
隻是補個宣誓,池北暉為什麼要到場?
江初察覺不對勁,皺了皺眉,無意識放緩腳步。
“他們是誰?”江初敏銳地低聲問。
池南暮腳步一頓,湊到江初耳邊,小聲答:“我過會兒向你解釋。”
兩人走到聖桌前,轉身相視,雙手牽著站定時,管風琴正好停止演奏。
“池南暮先生,您是否願意與江初先生結為伴侶,無論他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人世?”①
“我願意。”
“江初先生......”
江初愣愣地凝望池南暮,像是被那雙淡漠漂亮的眼吸了魂,根本沒有認真聽,連牧師問完了話都還在發怔。
得虧池南暮輕捏他的手指提醒,江初才暫時清醒。
“我願意。”江初用力握著池南暮的手,才勉強克服排斥的本能,說了回答。
聽到回答,池南暮似是鬆了口氣,動作並不明顯,但江初依舊精準地捕捉到了。
池南暮在顧及什麼?
江初移開視線,往長椅上看去。
陌生的客人眼裡沒有祝福,隻有戲謔的好奇,那是一種上位者的輕視,像是在看一場滑稽的戲。
“請兩位交換戒指。”牧師結束禱告。
聞言,池南暮拉近江初的手,取下聖桌上的戒指。
新的戒指設計精美,戒圈上的鑽石顯眼,比原先那枚華麗得多。
但江初不喜歡,在戒指還差一厘觸到指尖時,心裡的排斥感終於到達頂峰。
他想要的婚禮不是這樣。
他婚禮的客人,也不應該用這種眼神看他。
而最重要的是,親手給他戴上戒指的人,不該是現在這個不愛他的池南暮。
戒指觸到指尖時,江初一下蜷起手指,再也無法忽視本能的排斥。
江初重重甩開池南暮的手,後退一步,自己將摘下的舊戒指重新戴好,眼神偏執地說:
“我不願意,我也不想戴新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