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南暮垂下視線,冷漠看著江初手上幾張薄薄的紙,沒有伸手接下。
幾張薄紙的離婚協議,能有什麼實質性內容?
池南暮站著不動,視線掃過一旁的小行李箱,懷疑江初又在耍小把戲,故意做一些匪夷所思的舉措來吸引注意。
江初等了片刻,不見回應,輕歎一聲,將協議放回沙發邊的小餐枱,站起身,慢條斯理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其實他們根本沒辦法和平分手,體麵結束。
江初早預料到,他和池南暮之間,必須要有一個人主動帶刺,狠狠發作,才能將這段扭曲的關係紮破。
反正在池南暮眼中,他就是個偏執狂,莫名地自稱是愛人,逼著池南暮吃羅勒意麵,還在彆人麵前鬨出無數笑話。
既然如此,那這最後一次,他索性不留餘地,把一切都紮破好了,反正今後一彆兩寬,他們也沒什麼機會再見麵。
整理好微皺的衣服,江初揚起頭,又一次對上池南暮的視線,眼神無懼。
“你抽屜裡的離婚協議,我看過了,我不滿意裡麵的內容。”江初的視線變冷,冰封的利劍一般,狠狠刺向池南暮。
池南暮終於有了反應,眉頭緊緊蹙起,“你進過書房?”
“是,”江初大方承認,“我進去找耳釘,謝謝你沒有丟掉。”
倏然之間,池南暮的指尖開始隔空輕點,不易察覺。
這是池南暮變得焦躁的信號,隻要事情一脫離掌控與計劃,就會如此。
“你不滿意裡麵的內容,”池南暮的眼神變得戒備,“你想要什麼?”
“你覺得我想要什麼?你名下的不動產?你賬戶裡的流動資金?還是說......”江初挑起眉,一字一句道,“雁行影業的股份?”
聞言,池南暮瞳孔微縮,眼裡再一次出現對江初的厭惡,甚至比在教堂時還要多。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相互厭惡,永不再見就好。
江初收緊手指,愈發大聲質問:“你怕我覬覦你手裡的東西,怕彆人知道我們的婚姻早就破裂,所以才要騙我重新開始,故意讓狗仔把我們的合照弄得全網皆知,是嗎?”
撕破臉皮總是很簡單,幾句實話就可以將一段關係徹底粉碎。
換作彆人,被直白戳穿,早該跳腳。
但池南暮永遠不會跳腳,最激烈的情緒就隻有不耐,連厭惡都是難見的奢侈品。
頃刻之後,池南暮眼中的厭惡全部消散,工作談判時的嚴肅取而代之,再不露一點私人情緒。
“去書房談。”池南暮沉聲說。
兩年以來,撕破臉皮時,竟然是池南暮最重視他的時刻。
江初嘲諷地勾起唇角,拿起餐枱上的離婚協議,拉起行李箱,側身躲開,避免觸碰到池南暮。
進了書房,兩人相對而坐。
池南暮拉開抽屜,將原先的那份離婚協議取出,翻開其中一份,擺到江初麵前。
“對哪一條不滿意?”池南暮從筆筒裡抽了隻鋼筆,擺放到協議右側十厘米遠的位置。
江初沒動筆,而是將自己準備那份的離婚協議,也擺到池南暮麵前,挑釁對峙。
四目相對。
冰冷的視線空中交彙。
一息之後,池南暮先動,翻開江初的協議。
雙方名下的財產與股份歸各自所有。
看見這僅有的內容時,池南暮一怔,抬眸凝視江初,差點以為這份協議是個玩笑。
江初先開口,“其中兩份協議,我已經簽字,最後一份要去婚姻登記處簽署的,我還空著沒簽,我有一個條件。”
池南暮雙手交握,“你想要什麼?”
“我要和南江娛樂解約,你讓王臨把解約合同擬好寄給我,一旦解約成功,我立刻就去登記離婚。”江初說。
當年王臨還是個藝人總監,帶著江初進南江,手把手培養,現在王臨掌了權,他卻又要忽然解約。
雖然對不住王臨,但江初彆無他法。
隻是解約這麼簡單,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池南暮沒有答話,仍然懷疑這是個玩笑,懷疑江初是在作戲,要故意捉弄他。
“隻要解約?”
“隻要解約。”
江初態度決絕,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可以,我會通知王臨。”池南暮拿走其中一份協議,沒有當場簽字,而是收進抽屜裡,很是謹慎,仍在提防。
“還請你儘快,謝謝。”
一段關係到達尾聲,兩句客氣疏離的道謝,就算是他們之間最後的道彆。
說完,江初站起身,轉身就走,沒有回頭看,毫不留戀。
身後的視線難以忽視。
江初知道,池南暮一定正在盯著他,目光審視,說不定還以為他又在發瘋,終會再反悔。
但江初沒興趣解釋了,或許等到解約,他們去登記離婚,徹底結束時,池南暮就會知曉他是認真的。
小行李箱放在樓梯角。
走出書房,在昏暗中下了樓,江初一把拉起箱杆,行李箱裡頭的東西相互碰撞,叮鈴作響。
聽見聲音,江初慢下腳步,小心翼翼扶正箱子,生怕僅剩的這點東西磕了壞了。
從樓梯口到門口不過十米距離,江初卻走了一分多鐘。
早春的夜晚冷且潮濕,回南天將整個城市籠在霧裡。
細小的雨絲淅淅瀝瀝,用不著打傘,徒增寒冷而已。
推開大門,江初戴上衛衣連帽,將半張臉隱在帽簷下,安靜走出去。
雨滴落在花瓣上,發出細微碰撞的聲響。
大門關閉時,江初停駐腳步,靜靜望著兩旁含苞待放的白色月季。
花園曾由池南暮親手布置,種滿無數朵黑紅色玫瑰,後來無人打理,日漸荒廢,為了方便,才全部換成和老宅一樣的月季。
無光的黑夜之中,白色月季輪廓模糊,竟然與黑色玫瑰有幾分像。
可惜再像,那也不是。
就像有的人,麵容一樣,也已經不是他的愛人。
沒有他的愛人,江南半山也不再是他的家。
變故所帶來的虛假不舍感消散。
江初深呼吸一口氣,目視前方,大步邁向雨霧中,再不會停留。
行李箱的輪子咯吱作響,在夜幕裡很是明顯。
江初走得很慢,從山頂一路往下,晚風順著雨落的方向飄,他也乘著風雨前行。
江南半山的路燈幽暗,等到山腳,公路上的行車燈光才隱約照過來,開闊視線。
江初頂著雨,將行李箱護在路內側,逆著行車來的方向走。
他孑然一身,在風雨中,像片反季的秋葉,該落下時偏要緊抓著樹枝不放,等度過凜冬,被春葉折了柄,狠狠摔到地上,才懂得早該放手。
江南半山頂上的燈越來越遠,隱在雲與樹之間,再也看不見。
走到雙腳痛了,手也酸了,江初才駐足,用手機叫了輛網約車。
雨霧之中,車很快到。
司機下車,打開後備箱,本想幫忙將行李箱放進去,但江初偏著身子一躲,緊抱住箱子,極快地坐上後座。
目的地離江南半山很遠,跨區行駛,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
觀望路況時,透過後視鏡,司機時不時偷瞄後座的乘客。
今晚的乘客是沉默的,隻會盯著窗外出神,所帶的行李箱上沾滿雨水,還要緊緊抱在臂彎裡,生怕有人來搶似的。
這類心情沉鬱的客人,司機見得多了,如往常一樣,打開收音機,希望廣播的熱鬨能消減一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