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水川(一) 陳國公主×蕭紹矩……(1 / 2)

最是無人處 浮玉山前 3788 字 9個月前

體弱多病的漫長時光裡,耶律行香常待在氈帳,聽婢女淺聲吟唱歌謠。行香隻學會一首歌謠:

“縱橫交加的遼水慢慢流淌,在薩滿的傳唱聲中,你要把河水灑向每一個縱馬歸家的孩子。

盤旋在穹頂的海東青呀,你快飛到蘆葦蕩裡擒拿天鵝。

顫顫巍巍的小羊羔呀,你要喝最醇厚的奶漿,載著北狩的欣喜,跑到臚朐川,跑到北地以北。

把大遼沁人的風和雲傳得比天還廣。”

後來的歌謠都由舅舅唱給她聽。

再後來,行香窩在舅舅的棺槨邊,她想了想,隻能想起舅舅低沉的嗓音,和他鷹隼似的眼睛。

——

四時捺缽貫穿了遼地的春夏秋冬,春捺缽設在中京大定府,市鎮喧闐,青草卷著毛邊,草原上到處堆著咀嚼青草的馬匹。馬蹄抬起,往後一刨,一堆黏得死緊的土團就飛進了氈帳裡。

行香裹著氈毯,蹙了蹙額,聞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婢女見她有轉醒之勢,撩起袍服下擺,盤腿偎在她身旁。

行香體弱多病,最早能追溯到娘胎裡。那時秦國妃整日捂著渾圓的肚子,不迭喝調養身體的藥湯,僅僅是勉強吊回來行香一條薄命。行香不單體弱,人也生得木訥寡言。

肉嘟嘟的圓臉盤,嵌著亮晶晶的眼。就算把臉抹黃,把嘴唇抹黑,仍能從這張臉盤上看出幾分微乎其微的聰明。偏偏她是個雌懦的孩子,因這重緣故,婢女常輪著班陪伴她左右,唯恐她犯了病,有了心結。

婢女兩手揣在袖裡,看管得無聊至極,就抻出一隻手,細細地摳著泛白的嘴皮。嘴皮將落未落,摳起來不雅觀,婢女把動作放輕,不想還是吵醒了行香。

窸窸窣窣的聲音與長輩嘀嘀咕咕的聲音交雜在一處,比聚眾吵架時的聲音還顯聒噪。

長輩間的事,情.事也好,戰事也好,行香都不想搭理。

行香半眯起眼,昏亮的篝火堆被框在眼縫裡。火光把長輩的袍服照得暖黃,恍神間,行香倏地發現一件事:

澶淵之盟後,漢人那些花裡胡哨的衣料傳入遼地。漢人的習俗舉止,鋪天蓋地地卷進遼地的每座氈帳。

遼地有意引入漢人風俗,興許再過幾年,純正古樸的契丹袍會被漢人的右衽圓領袍取代。

略過篝火堆,行香望向困在人群中央的蕭太後,那是她德高望重,雷厲風行的祖母。

祖父的棺槨剛移入陵墓不久,祖母便與大丞相韓德讓完婚。她的父叔有了新父,她也有了一位位高權重的新祖父。

蕭太後的新婚辦得相當風光,奧姑祝禱,讚者引禮,行香是手捧鮮花的送花童,握著鮮花塞到韓德讓手裡。韓德讓笑眯了眼,眼尾褶皺一層疊一層,總能讓行香想到捕捉毗狸的長尾夾,前後一合,就能把她當場夾死。

韓德讓接過花,慈愛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旋即與蕭太後一道,踅進寬敞的氈帳。

帷幕輕搖,月移夜昏,行香摟著羊羔睡覺,耳邊總能響起與韓德讓耳鬢廝磨的聲音。

祖母的情路上開了第二春,她略稍震驚,更多的是欣喜。

要是新祖父不是韓德讓就好了,行香時常想。

這個野心勃勃的漢人,常伴祖母身旁,倆人一同南下逼近宋,與宋聯合製定澶淵之盟。他若是純正的契丹人,行香也就不再有非議。偏偏他常攛掇學漢人習俗,恨不能讓契丹全族漢化,都變成他的老鄉才好。

蝸居草原的各族,要想一統天下,必須學會漢化。

這是秦國妃常跟行香講的道理。隻是行香聽得暈暈乎乎,她才不管能不能一統天下,她隻想讓耶律氏和蕭氏兩族人都過得好好的。上下一心,無需管中原的事。

沒有長輩會聽她的一麵之詞,她也管不了長輩做事。索性裹緊氈毯,窩在偏僻的犄角旮旯,在睡夢中回顧多病卻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

往常長輩都寵著她,見她睡得香,隻把話聲放得低些,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中,遷都的計劃就這樣說成了。

一事說畢,行香聽得頭腦昏沉,正想手撐地起身,猛地抬眼,見長輩們的目光都投向她這處。

蕭太後先站起身,扽了扽繡有中原紋樣的衣袖;與她同坐的韓德讓隨後起身,頗為欣慰地朝行香這處點了點頭。緊接著,耶律隆緒與耶律隆慶兩兄弟蹬直了腿;倆人身側的女眷最後起身,數道比火苗還堅定的目光一齊投向行香。

或是行香的身後。

那個不知何時踱進氈帳裡的年青郎。

麵龐清瘦,顴骨微突,身姿高大,剛毅而沉穩。

他抬起的右臂上站著一隻雄赳赳的海東青,尖銳的鷹嘴咬著幾根天鵝毛。甫一進帳,鷹嘴微張,幾根天鵝毛就晃悠悠地蕩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