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水川(一) 陳國公主×蕭紹矩……(2 / 2)

最是無人處 浮玉山前 3788 字 9個月前

“行香,這是我的侄子蕭紹矩,也是你的舅舅。”

蕭太後走到行香身旁,爽利地把她從氈毯裡拉出來,叫她挺直脊背,看一看這個初次見麵的舅舅。

十年後,行香仍舊喜歡裹著氈毯,窩在犄角旮旯,昏昏沉沉地做夢。

不過那時,更多時候,她是窩在蕭紹矩寬闊的懷裡。氈毯蓋著緊緊相貼的他們,蕭紹矩縱容她白日昏睡,他安靜地處理政務,比及她轉醒,他會擱下筆杆,蹭蹭她泛紅的臉。

蕭紹矩鷹隼似的眼,裝載著難得一見的繾綣,“夢見什麼了?”

行香被他的胡茬蹭得臉皮發癢,“夢見,和舅舅的初見。”

蕭紹矩又問:“那時對我的印象如何?”

行香試圖回憶那段時光,數年前的細節被搽得模糊不清,有許多事,她都不再記得。

但她記得有關蕭紹矩的所有事。

“舅舅背光走來,蹲在我身前,讓海東青給我唱了一首古老的歌謠。海東青的歌聲嘔啞嘲哳,我捂著耳朵,腿腳一軟,跌坐在氈毯裡。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都慌了起來,數雙手抻在我身前,想把我扶起。我卻被嚇破了膽,捂臉哭著。天鵝毛正巧落在我頭上,氈帳裡雞飛狗跳。”

行香眨了眨眼,“春捺缽,闔族北狩。數隻海東青齊聚蘆葦蕩,擒走天鵝。下晌是天鵝宴,祖母聲音洪亮,說舅舅的海東青最厲害,擒拿了蘆葦蕩裡最桀驁的天鵝。”

而今,那場天鵝宴的親曆者,死的死,散的散。就連當時的海東青與天鵝,也都循著歲月,北去南遷,早都不再飛來。

臉頰紅意褪去,行香又想起有關新婚的那段記憶。

秋月,遼地兵肥馬壯,她與舅舅的婚儀在中京廣袤的草原舉行,陣勢比祖父祖母那場更浩大。她做過幾次花童,見過幾對夫妻在歡呼聲中走向新氈帳。她成婚時,花童是她的眾多弟弟之一。緊張時,她總會拽著舅舅的蹀躞帶不放。

漢子腰間的蹀躞帶,有時也是逗女人開心的玩具。

今下,蕭紹矩同成婚那日一樣,解下係在蹀躞帶的玉柄銀錐,玉柄綴著穗,他輕輕晃起銀錐,像個拿撥浪鼓逗耍孩子的婦人。

鋒利的玉柄銀錐,曾剖出過天鵝的腦子,刺穿毗狸的肥身,殺過亂臣賊子。如今錐頭被磨鈍,變成了個玩具。

穗花晃啊晃,行香亮晶晶的眼也跟著穗花轉,她終於勾起嘴角,綻出個疲憊又真誠的笑容。

她抬起頭,淺淺地親了下蕭紹矩的下頜。那裡滿是剛刮掉又長出來的青胡茬,紮嘴,不舒服。

卻像在每個初春,草地裡遍布的青草,硬生生的,草根所在的土地還未解凍,但草莖卻已經由黃變綠,迎來新生。

舅舅是穹頂盤旋的鷹隼,也是勃勃生機的青草。

“那你呢?”蕭紹矩問道。

行香搖頭說不清楚,但她心裡已經有了底。她是歇在蘆葦蕩裡,無力振翅高飛的天鵝。萬幸被舅舅這隻海東青叼走,沒有啃咬她,反而給她勇氣,讓她也能在遼地草原裡飛一飛。

蕭紹矩沒再繼續問下去,見行香又打起盹,抱著她往臥榻走去。

他想,行香確實是一隻天鵝,神秘,高貴,被藥湯吊得疲憊。

行香占了圓臉的虧,瘦小的身體被寬大厚實的袍服遮蓋,隻剩下一張圓臉,襯得她圓潤豐腴。

身上不長肉,反倒一日一日地往下掉。

給行香蓋上被衾時,蕭紹矩沒由頭地打了個哈欠。他歎口氣,悄聲上榻,把行香摟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唱起古老的歌謠。

行香不經意嘟囔一句,“舅舅,你總有辦法。”

總有辦法讓她開心,總有辦法把倆人推出朝廷紛爭之外,總有辦法將倥傯歲月碾磨得綿長蜿蜒。

蕭紹矩沉聲回:“睡吧。”

低沉的聲音唱著歌謠,恍惚間,能把兩道疲憊的魂唱得逍遙又自在。

那兩道被困囿在政權更迭裡的魂,在歌謠裡,逃出終將覆滅的國度,逃出宮殿斷壁殘垣,最終飄得比穹頂還高。

“太陽的行在啊,就在白溝河。往南推一推呀,會看見更多絲綢瓷器。

漢子的氈帳啊,就在女人的懷。往前摟一摟呀,會有一個溫暖堅固的家。

太陽光啊,漢子忙呀,我們共同住在草原上啊。

我們的故事,一道傳遍遼水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