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姒昨日才拿到書義所用的課本,粗略翻了翻,自然找不到這個季梁。
容姒隻得搖頭:“學生不知。”
呂講學並不意外,揮手讓她坐下,又點了一旁的容嵐,中間的容卉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
見容嵐亦是搖頭,呂講學笑了聲,捋須道:“也罷,這題更偏國政,對你們這些小女娃來說許是深了,老夫便換個淺些的。”
“詩曰:衣錦尚絅。公主可知有何隱喻?”
容嵐遲疑了會兒,小聲道:“許是說……衣著不可太過華麗。”
呂講學搖頭,歎道:“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容嵐忍不住漲紅了臉,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
呂講學轉而讓太子起身,容夙道:“衣錦尚絅雖出自詩經,卻為《中庸》所引,內穿錦緞華服,外要罩件麻布紗衣,是說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謙遜不外顯,卻是才華滿腹。”
呂講學這才滿意,讚了太子幾句,又看向容姒幾人:“這些四書五經,對公主們來說確實深奧,依老夫看,皇子們讀書是為家國社稷,公主們隻要謹守宮規賢良知禮便是皇室之福,學些琴棋書畫也已足夠,何必為難自己又為難旁人呢?不如早些回去,喝茶賞花得好。”
原本他就不讚成公主入學文殊閣,全因聖上下令他才不得不從,如今看來,果然是費事無用。
容嵐隻覺麵上火辣辣地燒,呂講學語中的輕慢好似利箭一般,叫她不敢抬頭與之對視。
容姒卻是聽得蹙眉:“先生此言不妥。”
呂拾看她一眼,不甚在意道:“何處不妥?”
“我們答不上先生之問,是還未學到、學透,卻並非是我們‘學不會’、‘不當學’。”
容姒起身道:“方才先生也說堂上無君臣之彆,自然也無皇子公主之分,讀書是為明理,這與男女之彆、是否參與國政都並不相悖。”
“如何不相悖?”呂講學冷聲,眼底流露幾分傲慢,“公主不得參政,學得再多,日後還不是一樣要出宮嫁人?往來不過些內宅婦人,又何須用到什麼大道事理,更彆說與皇子、公子們相較。老夫既領了這授業之責,又怎好將時間費在無用之功上!”
這話說得委實難聽,不止一眾公主伴讀們聽得生怒,就連幾個皇子也隱隱蹙眉。
“原來先生從一開始就對我等存了偏見。”容姒聽明白了呂講學的言下之意,反倒冷靜下來,“先生究竟是怕我們學不會浪費了先生的時間,還是怕自己教不會浪費了我們的時間呢?”
“你——”
容姒又道:“先生既不願做這差事,為何一開始又要接下?既不敢違抗皇命,又為何不肯一視同仁?且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就是不知才要先生來教,若我們樣樣皆通,豈非要做先生的先生?”
堂上隱隱可聞幾聲輕笑,呂講學惱羞成怒,舉了戒尺狠狠拍在桌案,卻不想那戒尺這般不禁敲,竟是一下斷成了兩截。
一時滿堂哄笑。
呂講學氣得不輕,喘著氣道:“你、你這是大不敬!你既不懂尊師重道,就給我去門外站著,不必聽我的課!”
他倒也說到做到,絲毫不顧及容姒的身份。
太子本想勸上幾句,卻見容姒已然卷了書籍,不緊不慢道:“我雖不通詩書,但也知道一句,‘學者必求師,從師不可不謹也’。先生沒有做好身為先生的職責,又如何來教導學生呢?”
容姒說完,便當真離了學堂,站到了門外去。
留呂講學在堂中,滿麵通紅。然不等他平息怒火,又有人起身道:“先生,方才那幾問換我也是答不上來,可我覺得昭明公主說得也甚有道理,先生莫要生氣,我願一並認罰。”
淳於星動作迅速地收拾好東西,她身後的舒菱兒跟著起身:“我、我也去……”
眼見通室中空了一排,呂講學的麵色又由紅轉青,好半晌都沒緩過神來。
底下的容卉嘀咕了句:“還算她有幾分氣性。”
容嵐捏緊了手中書冊,緩緩垂眸。
“哎。”喻良臣的後背被人戳了下,錦衣玉帶的青年怒了努嘴,一雙桃花眼生得格外風流,使他看人時尤其顯得溫情脈脈。
沈聽遙低聲道:“那篇季梁諫追楚師呂先生分明還未講解過,卻被拿來作頭問,擺明了是想立個下馬威,可惜啊,出師不利。”
他咧嘴輕笑:“那位昭明公主倒是比傳聞中的還要厲害些呐。”
喻良臣神色不變,抬眸看了外頭的容姒一眼,她靠牆而立,低頭翻著手中書頁,垂落的眼睫在臉上夾出一小片陰影,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神色。
喻良臣收回視線,淡聲道了句:“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