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不知,容姒早有心思整肅露華殿。這些時日她冷眼瞧著,蕭氏好吃懶做任人唯親,吳有福作威作福小人行徑,往常她不耐煩理這些瑣事,以致露華殿上上下下沒個體統,叫勤懇忠心者心寒,偷奸耍滑者上位。
處置吳有福,是她下的第一刀。
容姒未再開口,直到四十板子一個不落地打完,庭中一時無人出聲,容姒卻是轉頭問那小太監:“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太監將摔碎的玉璧拚在一處,重新擱置到托盤裡,低聲道:“奴才秋禧。”
容姒看著他,忽而覺得他有幾分眼熟。
小太監的五官生得秀氣,膚色也白,因年紀尚小,看起來更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然他最出色的還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像是蚌殼裡剛撬出來的珍珠,恭順的神色映在他眼底,卻折出幾分桀驁。此時他抬眸看向容姒,許是陽光刺眼,秋禧不由自主地輕眯眼瞼。
容姒記得他。
夢中宮破之時,叛軍衝入露華殿,有個臉上帶疤的年輕內侍為了不暴露她的藏身之處,故意指了相反的方向,卻被叛軍一刀刎頸。
原來,他叫秋禧。
容姒心頭震動,不知他臉上的傷痕是否是因著吳有福所致,但好在,眼下他還無恙。
容姒處置了吳有福,卻為秋禧叫了太醫,一邊雷霆手段,一邊懷柔之策,叫整個露華殿的宮人都收攏了心思,隻專注手上的活計。
蕭嬤嬤亦不敢在這個時候多話,親自為容姒拆卸釵環。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幾日容姒待她沒有以前那般親近,可思來想去又摸不清症結,隻能愈發殷勤小心。
容姒卻道:“何須嬤嬤勞累,讓風鈴來吧。”
蕭嬤嬤示意風鈴上前,風鈴跪坐下來,替容姒解下首飾,伺候她沐浴完,又拿了帕子一點點絞乾頭發,再抹上香膏。
容姒閉著眼,勾唇道:“風鈴身上這般好聞,是用了哪家的香粉?”
風鈴眼睫一顫,穩著聲音道:“殿下這是打趣奴婢呢,奴婢哪有閒錢置辦那些,許是替殿下擺弄脂粉香膏,不小心沾了味道。”
“內府送來的這批脂粉味道的確特彆,本宮喜歡,回頭派些賞去。”
風鈴乖巧應下,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容姒。因剛剛沐浴完,那張白若玉瓷的臉頰透出點淺粉暈色,愈發顯得吹彈可破,光看她闔著眼就忍不住叫人放緩了呼吸。
風鈴看得有些出神,見那垂落的眼睫忽而撐開,剔透如星的一雙眸泄出幾分慵懶,看過來時卻叫風鈴心頭一顫。
容姒輕笑一聲,伸手替她將碎發撥至耳後。這般親昵的動作叫風鈴受寵若驚,然接下來容姒說的話,卻又叫她呼吸一滯,霎那之間宛若置身冰窖。
“風鈴發上的味道也和本宮的一樣呢,這也是不小心沾上的?”
蕭嬤嬤神色遽變,看著風鈴驟然慘白的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隻覺氣血上湧,幾步上前甩了個耳刮子過去,直把風鈴打得撲倒在地。
“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殿下的東西你也敢動!眼皮子這樣淺,我這張老臉都被你丟儘了!”
難怪,難怪這些時日她總覺得容姒對她的態度有異,原是身邊出了這麼個賊骨頭!蕭嬤嬤原本還打算讓風鈴升個一等宮女,眼下看來簡直是癡心妄想!白白葬送她一番籌謀不說,連帶她在容姒麵前也不好交代!
蕭嬤嬤越想越氣,還要再打,被容姒攔下。
風鈴嚇得魂不附體,剛出了吳公公那一檔事,沒想到這麼快竟要輪到她了。風鈴又驚又怕,卻是想不明白,這些胭脂水粉一直都是她在擺弄,用多少怎麼用,殿下從來不會多看一眼。原以為就算沾了些味道,殿下也不會起疑的,怎麼運氣這樣差,竟被殿下瞧出了端倪!
風鈴倒是也沒想錯,容姒原先壓根不會注意到她,隻是看在蕭氏的麵子上,對她更有幾分照顧寬仁罷了。然大夢之後,容姒開始提防蕭氏和風鈴,她的那點小動作如何瞞得過容姒,不過是一直忍而不發,直到今日。
蕭嬤嬤知道此時決計不能為風鈴求情,隻哭道:“殿下,老奴實在是沒臉見您呐,這賊骨頭如何能汙了殿下的眼,就該拖她去掖庭,狠狠治她的罪!”
一直未聽容姒開口,蕭氏不敢停,又是叱罵又是磕頭,眼見蕭氏哭得快要厥過去,容姒方歎了口氣,親自拉她起身:“嬤嬤自小看著我長大,素來對我關懷備至,這份情誼容姒一直記在心裡。風鈴雖做了錯事,但她到底是嬤嬤在宮裡唯一的親人,在我心中的分量自然也是與旁人不同。何況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想來她也是一時犯了糊塗,不過是些胭脂水粉,她若喜歡,賜了她又有何妨?”
蕭嬤嬤愈發泣不成聲,不斷用袖子楷著眼淚。
“隻是……”容姒為難道,“我將將處置了那個吳有福,在露華殿立了規矩,此時若對風鈴輕拿輕放,隻怕旁人要有不服,對風鈴和嬤嬤都不是好事。”
蕭嬤嬤掃了眼立在殿內的宮人,連聲應是。
“不若這樣,先罰風鈴去院子裡當差,等過段時日再將她調回來,嬤嬤以為如何?”
去外院做粗活就是降了風鈴的品級,蕭嬤嬤雖覺痛心,但這結果已是容姒寬宏,自是無有不應,心裡一塊大石也算徹底放下,看來殿下並沒有因這事對她生了嫌隙,她終究還是容姒心中最親近之人。
蕭嬤嬤連連謝恩,沒有瞧見容姒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