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的哥哥說,在奴一歲多時,娘親生了個妹妹,奴和哥哥便被賣進了楚館。”
“咳,等一下。”
妊臨霜聽他自稱“奴”,總覺得十分彆扭:“以後說話,自稱都改了,尋常稱呼就行。”
“是。” 驚蟄順從地應了。
“繼續。”
“奴……我聽聞太女久居深宮,又好學勤勉,可能不清楚風月場所的門道。”
驚蟄說到這裡,羞赧地低著頭。
“被賣到楚館裡的男童,如果姿色上佳,便會被當作男侍培養,從小服用昂貴的育子湯藥,越小越好,服滿十年就能擁有懷孕能力,同時也不會損傷男兒身,為的是日後更方便服侍妻主。”
他剛抬頭,卻看到太女殿下的臉色逐漸難看,墨黑眼眸流露些許迷惘,一時不知是否該繼續,驚慌道:“殿下,如果您不想聽,驚蟄就不說了?”
“沒有,繼續吧。”
妊臨霜隻是沒想到傳聞中的神奇育子湯,居然是像製造“人妖”一般對男性長久的迫害,心裡不是滋味。
“原來男侍們的育子能力是這麼來的,心裡有些難受罷了。”
驚蟄聞言不由觸動,垂眸繼續道:“是,哥哥長得好看,館主便花了高價來買,意圖將哥哥培養成一名男侍,再賣入達官貴人家中。”
“我們剛進楚館沒多久,哥哥便開始服藥,每日三劑,由教習們親自教導取悅妻主的技巧,學不會就打。”
驚蟄說到這裡,眼神裡的光逐漸暗淡:“哥哥常常渾身青紫地回來。但那些人很有一套,往往打得人疼痛不堪,卻不會破皮留疤。”
“館主覺得我的相貌難入貴人們的眼,就隻命人教了我些服侍人的禮節。從小到大,楚館裡的人都說我是天生給貴人們端茶倒水的命,日後就算有人贖身,也隻可能是為了討哥哥歡心,順帶要了我作陪。”
語及此,驚蟄偷偷看了眼妊臨霜,她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杯中茶水。
今天是他人生第一次被人主動要走,對方還是受天下人敬仰的皇太女。
驚蟄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們好不容易熬到十年,在哥哥成年後不久,皇長女殿下偶然來了楚館,一見哥哥便揚言要為他贖身。”
“能攀上高枝,館主自然高興,再加上殿下出手大方,他狠狠賺了一筆,心情大好,我便被作為陪侍一起送進了長女府。”
驚蟄表情哀戚:“但噩夢遠沒有結束。”
妊臨霜心中鬱結。
她一方麵同情他的經曆,一方麵又詭異地覺得正常。
畢竟她在前世見過太多類似的女性案例,甚至更悲慘的女性也有不少。
在她如今的立場,給他倒杯茶潤潤嗓子已是難得的關懷。
驚蟄感激,雙手接過茶抿了一口,繼續道:“一開始,殿下對哥哥關懷備至,府裡也隻有哥哥一人,吃穿用度比起在楚館時好上千百倍。”
“入府不久,哥哥常常在行事時覺得身體不適,無法經常侍寢。很快,殿下就納了位側君,是個世家小公子,嬌美又粘人。”
“得知此事的哥哥哭了一整夜,腹痛驚厥,我從府外找了相熟的郎中給他診斷,才知道他是懷孕了。”
妊臨霜聚精會神地聽故事,間或續些茶,倒完自己的又給驚蟄倒,一點太女的架子都沒有。
“哥哥吩咐郎中不要亂說,想親自告訴殿下,但側君十分霸道,哥哥並未招惹他,他卻很在意哥哥。”
“當時哥哥已經懷孕三月有餘,時常被側君叫去他院裡罰跪,有時一跪就是一天。因此刁難,哥哥就更加不敢告訴殿下他懷孕的事,恐傳到側君耳中遭他妒忌,護不住孩子,隻能默默忍受。”
“直到那天。”
驚蟄說到這裡,眼裡閃著憤怒和淚花:“當時哥哥懷胎五月,早已顯懷,天氣漸冷,裹了厚重的棉袍也隻能勉強遮掩。”
“房裡的炭火送得不夠,我就去庫房取,回來卻發現哥哥昏迷著,身邊躺了一個陌生女人,而殿下和側君都在——”
這故事聽得妊臨霜直皺眉,老套,但讓人生氣:“那側君陷害茹郎,而皇姐信了,以為他偷了人?”
所以剛才她的臉色才會那麼難看麼?
“是,但當時殿下還很在意哥哥,隻是把哥哥從侍君貶為侍郎,關到偏院禁足,沒短了吃穿用度,聽說也罰了側君,讓他在書房門前跪了一夜,並嚴禁府中眾人苛待哥哥。”
“嗯?”
這聽起來倒是挺深情,妊臨霜順著他的話頭猜下去:“然後側君不甘心,暗中克扣吃穿,害得茹郎流產了?”
驚蟄搖了搖頭,鼻腔酸楚,眼圈通紅。
“側君後來都沒有來偏院打擾過我們,反倒是殿下……”
“是殿下害哥哥流產的。”
屋外明明是暖陽,聽完了茹郎的故事,妊臨霜心裡卻像下了雪。
故事的內容十分驚悚,她幾乎不敢相信那會是妊臨雪做的事,一時失語。
她看向窗外粲然的陽光,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
“殿下,不好了!”
門外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屋裡靜默的兩人抬頭看去。
女官現出身形,急切道:“您快去看看,皇長女殿下她——”
妊臨霜趕到時,茹郎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已經陷入昏迷。
他的小腹正中一個深深血洞,驚蟄飛撲了過去,伏在他身上,撕扯袖袍,拚命想要堵住他不斷流血的傷口。
皇長女跌坐一旁,手裡還提著帶血的劍,呆滯地看著滿地鮮血,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請禦醫!”
喝醒眾人,妊臨霜蹲下身,看著發呆的皇長女,重重給了她一巴掌:“妊臨雪!”
這一巴掌又狠又急,皇長女臉上浮起一個紅腫的掌印,眼神逐漸有了焦距。
她轉了轉眼珠,抬頭看看慍怒的皇妹,又低頭看看滿地的血,就是不看茹郎。
在妊臨霜的注視下,她突然笑了起來,嘴角吊起一個弧度,甚至挑起了眉毛,似哭似笑:“臨霜,我明明待他那麼好,他為什麼還是想走?”
妊臨霜環視這間臥室,雖陳設考究,錦緞繡被,卻冷清瘮人得像個靈堂,如同一座華麗的牢籠,讓人實在看不出哪裡“好”來。
“禦醫,他現在如何了?”
自從沾了皇長女這樁事,妊臨霜的眉頭就沒鬆開過,但她又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