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刻意收斂,保持著她剛好能聽到的音量,眉眼低垂,將酒遞與她:“我曾真心喜愛殿下,哪怕您那般待我,我也並不曾生過傷害您的想法。”
妊臨雪想要說話,但被他用手指點住了唇。
他的神態無一絲魅惑和墮落,哪怕經曆過不堪,也能端正著向前,讓她不由認真對待。
“如今我是清明,不再是那個被您擺在府裡任人擺布的花瓶,也終於能對您說出這些話。”
“我從小沒有嘗過自由的滋味,承了您的恩,便誤以為您是我的良人,如今我嘗過了,也明白地告訴您,比起情愛,我更向往自由。”
皇長女聽他說的這些話,想抬手握住他的手,又意識到妊臨霜正在關注這邊,不由收回手,不解道:“我不是你的良人,難道她就是良人了嗎?”
“她是,”清明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語帶深意,“但她也絕不可能屬於誰。”
皇長女愣了愣,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
“殿下可能無法理解,但在我看來,太女殿下是我見過的,天下最通達的人。”
清明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流連:“拋開世俗與性彆不論,她寬恕、果斷、友善、自愛,有時她輕巧的一句話便能啟發我良多。”
“傳聞中的皇太女已經足夠有魅力,而當我接觸到她,才發現比起外在,她本身是更加特彆的存在,無關情愛,無關性彆,也足以吸引許多像我一樣迷茫的人。”
皇長女第一次認真聽一個男人的話,聞言讚同地點了點頭:“可能是經曆過瀕死的危局,皇妹醒來之後變了許多,人還是那個人,眼神卻不一樣了。”
“很多時候她一個眼神過來,我都不敢亂說話。單論拿停靈丹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種魄力,世所罕見,我想在座的所有皇女都做不到,也是我由衷佩服的一點。”
“殿下,”清明笑了,說出心裡話已經釋懷許多,“這就是太女殿下與您最大的區彆,就算是現在的您回到那時,依然不會救我。”
“嗯。”皇長女低聲應了。
雖然被直接說出所想有些難堪,但他說的沒錯,哪怕再愧疚,現在的她依然不會選擇動用停靈丹救茹郎。
她向後靠著椅背,抬手與他碰杯:“我自問也虧欠你許多,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了,便算了吧。總歸以後有臨霜照應,會比在我府裡好過得多。”
“謝殿下放過。”
清明抬頭一飲而儘,露出一截雪白脖頸,不懼也不藏。
桌麵上,大家都熱熱鬨鬨地吃著火鍋,沒人注意這邊的動靜。
妊臨霜早知道會有這段談話,刻意安排過座位,桌子也用的大桌,每個人手邊都有至少兩人的空位,以便侍從服侍。
而坐在皇長女鄰座的是她和八皇女,小孩子才不愛聽大人說話,她旁邊的七皇子也懂事地不曾注目。
“……你還是笑著好看。”
妊臨雪口中含著酒,酒香湧上鼻腔,虛虛地看著清明,微微笑了,像在看某個影子。
“殿下,您知道嗎?”
一杯酒下肚,清明的臉有些紅,眼裡閃著淚花,但更多的是開心。
“那時的我不願意淒慘病死,我就想,死也要死在您手裡。”
皇長女的眼神聚到他身上。
“我盼著有人能告訴您那個孩子的事,讓您記我一輩子,每每午夜夢回,都是那個渾身裹滿血水、已經成型了的胎兒。是您親手殺死了它,也殺死了我。”
他如今講那段鮮血淋漓的往事時,臉上還掛著笑影:“但是現在我不會這麼想了,倘若回到那時,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控訴您。”
清明本就好看的臉因為酒而染上豔色,美豔逼人。
“如今就算您強行帶我回去,我也不再是那個心甘情願被占有、在牆角落灰的花瓶了,哪怕明知會撞碎,也要撞一次。”
妊臨雪看他說完便回妊臨霜身邊,心裡空落落的,又無端端為他高興。
“她真的放下了嗎?”
送走客人,驚蟄正在幫忙收拾碗筷,妊臨霜看著倒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皇長女,扭頭看清明。
“剛才以前,本宮一直以為你有被她甜言蜜語拐回去的可能,沒想到你比本宮想象中看得更透。”
“應該是放下了吧。”
清明也注視著皇長女。
這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曾帶給他數不儘的歡愉和甜蜜,也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魘中。
“要說看得透,沒有比您觀察得更冷靜、更細致的了。我曾無數次覺得她對我的感情非常,直到下午,您怕我想不通,告訴我您的‘花瓶論’,我才終於明白。”
清明笑得明豔,放下往事的他就像撥雲見日,渾身散發著快樂,對妊臨霜眨眨眼:“不管她放沒放下,反正我放下了。”
“那就好。”
太女宮人手少,驚蟄熱心地幫忙,手上端了七八個要送去後廚洗的盤子,笑得傻乎乎的,打心底裡為哥哥高興。
“哥哥能放下真是太好了!不然連我都想讓你把殿下的停靈丹吐出來還給她了。”
清明被他取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頰發燙。
“好了,”妊臨霜讓守衛把皇長女扛起來,“把本宮隔壁那間房收拾收拾,瞧著她今晚是要睡這兒了,再叫兩個人守著,免得發酒瘋亂跑,驚擾旁人。”
酒闌人散,萬籟俱寂。
就著寒涼夜色,妊臨霜一遍遍回想著剛才去看皇長女時聽到的話。
“那天是我不對,可我已經道歉了……”
“可你甚至不肯再接受我……”
她原以為皇長女是大醉以後在說清明,但後麵的話卻越聽越不對勁,讓她不由留下聽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