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廣毫不懷疑,如果太子繼位,他絕對會像當初皇帝對燕王爺那樣,伺機手刃幼弟。
他是皇帝近臣,又交友多廣,才對此略有耳聞,但這麼隱秘的事,遠在黎國、孤立無援的世子燕施怎麼會知道?
他下意識想起妊臨霜的臉,又趕緊定了定神。
不會的,這種事就算是黎國太女也未必知情……
他想不通,隻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世子:“確實如您所言,但皇上未曾公開過幼子存在。”
即使親眼見過母親抱著幼子哄睡的模樣,但在今天之前,燕施尚且還能自欺欺人,存了萬分之一的念想,或許那隻是其他宮妃寄養在她那兒的孩子……
燕施頹然地抬手捂住臉,掩麵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抬頭時,他肯定道:“我會殺了老皇帝。”
楊博廣跪得腿麻,忍不住動了動膝蓋:“世子殿下,您是要自己做皇帝麼?”
“不。”
雖然妊臨霜的建議是由他親自上位,但他顯然有自己的打算。
“那孩子身上有我母妃的一半血脈,是我的胞弟。如果我上位,他的處境將變得非常尷尬,一輩子隻能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也會是我母妃一生的汙點……”
一想起可憐的母親,燕施就感到萬分痛心,極度自責,緩了緩才繼續道:“但我不同,如今我還是名正言順的世子,隻是在黎國作質,如若黎國肯放人,我便可回國世襲王爺之位。”
他像是想這個辦法很久了,思路非常清晰:“母妃曾經也是一個女中豪傑,她自小便教育我,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我要讓她做太後,誰也不能欺負她。”
“太後?但是隻有皇後才能……”
楊博廣對前朝後宮的彎彎繞繞都拎得門兒清,為世子的大膽想法心驚。
“端賢皇後去得早,如今宮中確實後位空懸,但是皇上未必肯立施太妃為皇後……而且、而且施太妃是燕王爺遺孀,按禮製可繼做宮妃,做不了皇後的呀……”
“你和我說禮製?”
燕施笑了,笑中帶淚,一雙多情目在楊博廣身上流轉,看得他心有戚戚,不敢再言。
“謀殺親弟,強占弟媳,這合禮製?”
“穢亂後宮,逼迫生子,這合禮製?”
“擄走臣女,馴為奴隸,這合禮製?”
楊博廣被他接連三問懟得啞口無言。
最後一問顯然也激起了他的怒意,太子擄走的臣女眾多,楊妗不過是其中之一,朝中眾臣受他父子二人淫威所製,均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看來,倒不如說是他們孬。
“殿下之意,莫不是要扶幼弟為皇帝,您做攝政王?”
楊博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皇帝駕崩時後位空懸,您的幼弟生母,也就是施太妃,就是太後的不二之選……”
“是。”燕施終於露出了笑意。
“那太子……”
楊博廣的心臟激烈跳動,如果真要如此行事,那麼勢必要廢太子或者直接殺了太子,他的奪女之仇也能得報。
“是。”燕施像是知道他想問什麼,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
如果軟的不行,就隻能來硬的了。
背後有人支持的感覺真好啊。
他想起妊臨霜在上馬車前對他說的話。
“燕世子,自三年前發現你經曆了種種磨難卻還未被仇恨沾染時,我便決心不逼迫你,讓你自己選擇。”
她唇角帶笑,耀眼奪目,就像燦爛熾烈的太陽,毫不吝嗇自己的光芒,溫暖地照亮了在角落自輕自賤的他。
她的慈悲心讓她不忍,於是輕聲囑托他:“如今三年已過,物是人非,既然你已下定決心奪權,我希望你能權衡再三,儘量考慮周全,做到犧牲最少。”
他每次看妊臨霜笑,都會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出世,又入世。
她容貌絕色,唇邊時常帶笑,和誰都能聊上幾句,無心之言就能給人諸多啟發,處世時堪稱淡漠,看似與人親近,實則最是疏離。
但這樣一個生性涼薄的人,對身邊人和百姓卻很關照,哪怕對他這個敵國質子,也從來以禮相待,用人則信。
她對他說:“燕施,我可以承諾的是,無論你最終想如何做,我都有辦法保全你和你母親,亦不會到傷害黎國利益,你就放心大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便可。”
得她如此信任,不問緣由的支持,他又有何懼?
這殺父之仇,奪母之恨,他此去便再也不可能放下了。
“若是如此,殿下,臣願助您一臂之力!”
麵前跪著的楊博廣在他臉上看到了西麓國的另一種可能性。
如果能有一位賢主帶領,哪個明事理的大臣會去選擇昏君與庸人?
哪怕他是個貪生怕死的弄臣。
楊博廣撐著因為長跪變得酸麻的腿,俯身一拜,叩首後抬頭,黝黑粗獷的臉上閃著激動的神色。
燕施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示意他起身,楊博廣的膝蓋僵硬,撐著大腿緩了一會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坐了回去。
燕施看著他,溫和道:“楊大人,隻要你肯配合我們行事,回國後幫我們在皇帝和太子麵前打掩護,日後大業若成,你和你的女兒便不會有事,去留隨意。”
“謝殿下!”